延期高考风波

　　“洪灾、延考，一个人可能一生都遇不到的事，都让这些面临人生重大挑战的孩子们遇到了。”

　　撰稿／陈统奎

　　“14日，闽北、建瓯一带又有强降雨！”6月13日晚，中央电视台新闻联播之后的天

气预报刚刚结束，建瓯宾馆大堂里漫起一片焦躁，聚集在这里的各级教育主管官员忐忑不安地谈着第二天的天气。

　　他们太关心天气了！

　　新中国成立以来规模最大的延期高考，因为洪水整整推迟了一个礼拜。温家宝总理表达了对受灾的4681名考生的关注，“做好建瓯延期高考的各项准备工作”的批示迅速传达到各级教育主管部门。12日，教育部委派国家考试中心副主任应书增亲临建瓯督战，福建省分管教育的副省长汪毅夫于同日前来指导考务，一时间，福建省教育厅厅长鞠维强、南平市女市长陈桦等主管领导云集建瓯宾馆。

　　12日晚，中央气象台石破天荒地在

　　每个人的压力都很大，担忧延期高考能否顺利进行。

　　13日，建瓯延期高考如期开考。所幸大雨没有光临，天上只有零星雨点飘落，教育官员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晚上中央气象台送来的是14日将有暴雨甚至冰雹的预报。将近8点，焦虑的教育官员鱼贯进入会议室，开始再一次讨论紧急预案。

　　不一样的高考

　　12日下午，神态自若的考生们三五成群地前往考点熟悉考场。洪灾中全被淹没的建瓯六中一楼教室，这时已经看不到淤泥和垃圾，走廊、教室整洁而干净。

　　这样的场景本该出现在6月6日下午，洪水让它延后了6天。数十家中央和地方主流媒体记者云集于此。建瓯这座历史文化名城在中国人的视野里消失得太久了，人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孕育了1100多名进士、3名

　　这样的高考自然刻骨铭心，但没有哪一个考生愿意选择这样的高考。在暴雨连绵的夏日，高考的冲刺路上蓦然多出一个星期的煎熬，那种滋味，难以形容。

　　洪水退后返校复习的第一堂课，老师给他们下发今年福建高考试卷A卷，学生们一边谈论着洪水，一边研究A卷，教室里满是兴奋。然而，兴奋很快就消失了。做完A卷重新拿起课本复习时，几乎所有的人都感到难以名状的烦躁。

　　建瓯三中高三学生罗玉萍记得，9日返校后，全班同学早宣誓、晚唱歌已经没有正常高考前的激情和斗志了，“志存高远，斗志昂扬……”，虽然念着这样的誓词，但是同学们个个声音低低的，且一点也不整齐。傍晚唱那首《走向考场》的歌时，大家也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鼓足的气球一下子被泄了气，我们要做的是重新鼓足气球。”罗玉萍的班主任温均红说，不仅学生，老师也有泄气的感觉，但必须掩饰起来，用灿烂的笑容为学生打气。建瓯三中校长林建峰对《新民周刊》说，那几天里学校每天都把高三学生集中起来，由班主任和任课老师进行“心理按摩”，建瓯三中的两位心理辅导老师也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6月8日，温总理的批示下达，福建省省长黄小晶专程到建瓯视察延期高考准备工作，特别要求做好考生的“思想工作”以稳定考生情绪。6月10日，建瓯市教育局以招生委员会的名义给考生们写了一封信，激励考生们调整好心态，“以饱满的精神和必胜的信心迎接高考”。

　　林建峰也给508名高三学生们写了一封深情的鼓励信，“无论如何你们都要保持沉着、冷静”，“我将为你们祈祷”。

　　罗玉萍惊讶地发现，6月12日，延期高考前一天，仿佛重新找回了“斗志昂扬”的感觉，宣誓时同学们个个声音嘹亮，一如《走向考场》的歌词写的那样：“我们面对挑战，从容不迫。”

　　“超国民待遇”

　　13日上午8点15分，考点建瓯六中门口。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徐徐停下，执勤人员告诉旁边的摄影记者，这是建瓯市市委书记卓立筑的车。车门打开，下来的却不是卓立筑，而是一名女生。

　　不仅是卓立筑的专车，建瓯市所有的机关用车都被动员了，车窗前方贴上“考生专用车”的标志，任何考生在路上只要招手，这些平时运送官员们的小轿车都会免费把考生送到考场。“从宣布延考到开考，我们市里的其他工作几乎都停掉了，都给考试让步，给考生提供服务。”卓立筑介绍说。

　　与此同时，考点和考生驻地之间，45辆公交车来回穿梭，费用由政府和公交公司支付。而凡是叫出租车的考生，凭准考生可以获得半价优惠。

　　距离建瓯城区23公里的建瓯七中367名考生享受了专车接送的服务。11日下午，20辆专车在警车和救护车的全程陪护下，前往东峰镇，把受阻于此的367名考生接进建瓯城区。“警车开道的目的是探路，因为一路上塌方比较多。”建瓯教育局副局长滕月英对《新民周刊》解释说。367名考生被安顿在建瓯市委党校和武装部招待所，直至高考结束，一日三餐均由政府付款。这些来自农村的考生享用的是在家根本享受不到的伙食。

　　12日晚上，考前的“临战晚餐”，在市委党校招待所餐厅用餐的200多名建瓯七中考生用热烈的掌声欢迎副省长汪毅夫。晚餐结束后，他们纷纷要求和“汪毅夫伯伯”合影留念，在其乐融融的和谐氛围中，考生考前的紧张心理消除了。

　　13日中午，从建瓯一中考点走出来的考生们又见到了这位副省长，汪毅夫不时向走出考场的考生们做出“V”字形手势。不少考生挤到他身旁打招呼，一名男生还把他抱住了。汪毅夫预祝这位男生考试成功。

　　“副省长一直站在那里，目送考生们走完了才离开。”一位在现场的警察介绍说。

　　来自政和县的考生汪宁闽更有一番独特感受。

　　政和到建瓯将近90公里，大雨瓢泼的7日凌晨3点多，汪宁闽跋山涉水，趟过齐腰深的水，越过塌陷的山头，星夜从政和赶往建瓯。他赶到建瓯城时已快中午11点了，“当时我非常狼狈，连内裤都被刮破了，浑身是泥泞和血。”汪宁闽的背包被树枝刮破，钱包、准考证等都丢了。

　　高考延期，对汪宁闽来说无疑是福音。然而，这个一无所有的考生仍是站在路上不知所措。汪宁闽意想不到的是，一辆路过的警车在他的身边停了下来，把他送到了第二干部招待所。那位不肯透露身份的警官还带他出去吃饭，又买了衣服。

　　8日，汪宁闽收到了建瓯教育局的陈凌云托人送来的200元钱，并在陈凌云的安排下，转移到条件更好的公安宾馆。“当时宾馆要交300元的押金，我身上没钱，银行营业厅又被淹无法取款，只好打电话叫我妹妹送钱来。”陈凌云对《新民周刊》说，他要求妹妹负责照顾汪宁闽。

　　9日，陈凌云领着福建省教育党工委书记刘宏伟和南平市副市长吴邦才前来看望汪宁闽。后来，汪宁闽又收到陈凌云送来的复习资料，安心在宾馆复习。他就这样一直在公安宾馆住到延期高考结束，享受了食宿全免费的待遇。

　　建瓯市政府一位工作人员解释说，如此超乎寻常的照顾，是对考生们的“弥补”，“洪灾、延考，一个人可能一生都遇不到的事，都让这些面临人生重大挑战的孩子们遇到了。”

　　副卷后遗症

　　13日，建瓯教育局办公楼里出现了罕见的一幕：建瓯市招生办主任谢永煊、南平市招生办主任詹金焕、福建省高招办主任林其天坐在一间办公室里。省、市、县三级招生办主任聚在一起，共同指导高考，这是从未出现过的场景。每场考试结束，这3名招办主任共同审核一份报告，第一时间向教育部报告建瓯延期高考的进展。

　　国家考试中心副主任应书增对《新民周刊》说，媒体上宣传的建瓯延期高考使用B卷之说并不准确。这一次使用的是试卷副卷。而这种副卷已有十多年没有启用了。应书增依稀记得，90年代为了应对试题泄漏，有些地方曾启用过副卷。

　　这是全国首次因自然灾害大规模启用副卷试题高考。这种应急机制会带来什么副作用，各级主管部门没有什么经验可以借鉴。考前，不少考生和家长就对“不同的考卷”提出质疑，他们最担心的是试题难度不一。对此，建瓯教育局副局长滕月英在建瓯电视台上做出了副卷和正常试卷“五个一样”的回应：命题老师一样、试卷难易一样、试卷题型一样、试卷分值一样、试卷评分标准一样。

　　然而，考生和家长们的担忧还是变成了事实。

　　13日下午5点，建瓯三中考点。数学课考试结束，从考场走出来的黄超看到了流着眼泪的同校一位女生，放眼望去，不少考生情绪低落。黄超和他的同学在交流数学考试情况时，都说比考前看到的今年高考的正常试卷要难。那天守候在考点门口，或者在家准备晚餐的许多考生家长，在见到孩子第一面的时候，已经强烈感受到这股反常的情绪了。

　　作为三中考点的主考，林建峰接到了很多老师和学生的反映。建瓯教育局副局长滕月英的电话也响个不停，来电的都是考生家长，反映的是同一个问题。令她感动的是，家长们告诉她，打电话的时候他们特别避开了孩子，避免影响孩子的情绪。

　　13日晚上，当住在建瓯宾馆的教育官员们为第二天的天气担忧时，不少考生和家长因为数学题目偏难而度过了一个辗转反侧的夜晚。14日上午9点，当考生们步入考场，学校大门徐徐闭上，不少考生家长相约来到建瓯教育局，反映数学考试比正常试卷难的问题。

　　坐镇在建瓯教育局的福建省高招办主任林其天与忧心忡忡的家长沟通，承诺高考评卷结束后，将邀请专家对两种考卷的难度系数进行评估，并拿出一套平衡办法。

　　14日下午3点，最后一门英语考试。当考生们走进考场完毕，依然不放心的家长又从几个考点汇聚到建瓯宾馆。建瓯市委书记卓立筑亲自主持了家长座谈会，国家考试中心副主任应书增、福建省教育厅副厅长(省教育党工委书记)刘宏伟出席座谈会，与考生家长“零距离对话”。

　　“我从北京来。”这是应书增在座谈会上的第一句话，家长们用力地鼓掌，能够与主管命题的国家考试中心领导直接对话，让他们感到十分兴奋。应书增坦诚相告：“题目的难度差别是人为不可控制的，可能出现这套题比那套题难一些，这是正常的。关键是怎么采取措施来补救。”

　　应书增介绍说，国家考试中心有一套完整的措施对试卷的难易进行科学的评判，将组织命题专家对两套试题进行科学评估，并综合建瓯地区多年平均分和福建省高考平均分等因素，进行“考后的分数调整”。

　　“这次建瓯人民受灾，我们决不能让建瓯人民在高考中吃亏，请大家吃下这颗定心丸。作为一个负责任的政府，人性化管理的政府，既然能够把抗洪救灾这个问题解决，也能够把分数这个问题解决。”应书增语毕，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笑容又回到不少家长的脸上。

　　2006年6月14日下午5时许，一场暴雨突然来临，建瓯的考生走出考场，打完两天硬仗的孩子在雨中显得十分兴奋，有的考生伸展双臂，仰天长啸：“考完啦！”建国以来最大规模的延期高考就这样宣告结束。

　　多少焦虑，多少担心，都随着这场大雨应声落地了。-

　　相关专题：新民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