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拯救乞丐村

　　李玉平，你知道你的家乡文化人是怎么评价你的吗？”

　　“骂我是个叛徒吧？”

　　“不，他们由衷地说你就是小寨村盗天火的，是当代的普罗米修斯，你那把火烧得好哇。烧醒了沉睡了几个世纪的小 寨村人的羞耻感，尊严已经不再是知识分子或城里人的

专利了，小寨人开始觉醒了！”

　　我是“叛徒”，

　　文-石伟张风华

　　图-范振宇

　　他原本是一个小乞丐，但儿时心灵所受的戕害与惨痛至今一幕幕浮现在他的脑海，并成为他彻底改变那种屈辱生存状 态的巨大鞭策力。经过几番苦命挣扎与奋斗，他终于圆了大学梦；但是，他的灵魂又一次受到了深度重创，重创下他萌生了更 大的梦想——这梦想的实施竟引起全国各大重量级媒体的极大关注，无意间，他成了中国最具新闻性的人物之一。

　　小乞丐觉醒了：我要读书上大学

　　李玉平于1984年10月12日出生在以“乞丐村”闻名的甘肃省岷县小寨村。从小他就被爸爸多次领到大城市去 乞讨。他记忆最深的是6岁那年，他第一次被父亲强行拉着出远门到成都去乞讨。为省钱，父亲只买了一张下一站的火车票， 一路逃票逃到了成都。出站时，李玉平挨了检票口工作人员的一顿打。父亲则不敢从出站口出站，而是绕了很长的路才到站门 口与儿子会合。

　　当晚父子俩就住宿在郊区一个破砖瓦厂里，晚上，没被子盖就盖草苫子。第二天天蒙蒙亮，父亲领着他步行十多里， 来到闹市区。当年幼的李玉平看到平时对自己相当严厉的父亲竟然从怀里摸出一个破碗，向过路的行人跪下去时，不禁惊呆了 。没容他多想，父亲又命令他也在身后跪下去。他倔，梗着脖子不愿跪。父亲吼一样低声威吓他：“跪下！小心揍扁了你。” 他只得含泪跪下了。

　　跪着的父亲边作揖边向过路人喊着“大叔大爷大妈”什么的祈求着：“可怜可怜我这没娘的孩子吧，两天没吃东西了 。你们就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一天下来居然乞讨到20多元。在回破砖瓦厂时，父亲高兴地说：嘎小子，这不比种田强百倍？这次乞讨持续了近一 个月，天气变冷了，非常厌恶乞讨生活的李玉平吵着要回家。

　　父子俩给家里带回了乞讨的300多元，一家人高兴得合不拢嘴。

　　第二年同样的季节，父亲又强行带他二次到成都去乞讨。20多天后父子俩被警察逮住了。说他们有碍市容市貌，丑 化了城市形象，父子俩被强行弄到了收容所。

　　警察教训父亲说：“这小乞丐本该到学校好好读书嘛，不读书会一辈子过这种叫花子的生活。你做父亲的亏心不亏心 ？”

　　父子俩被强行遣返回到了千里之外的小寨村。

　　第三年，即他8岁那年，当父亲又要强行带他出去乞讨时，他坚决不肯。父亲狠狠地揍了他一顿，他决不屈服，发誓 说：“你打死我，我也不去了！”“那你想干啥？”他脱口而出：“我要读书上大学！”尽管他害怕警察，但警察教训父亲的 话，他觉得有道理。父亲惊诧地说：“我的天爷，那我要拿出多少钱哪？”

　　父子俩僵持着，妈妈说话了：“娃儿也该上几天学了。认几个字日后到外面去讨要，认个路看个地名啥的都方便些。 ”父亲到底点头了。

　　就这样，当小寨村的同龄小孩随同大人外出乞讨时，8岁的李玉平上了村小。寨子里的人则讥笑说玉平这娃儿真傻， 咱小寨从来就没有一个考出去的，难道单单他李玉平能跳出龙门？乡亲们慨叹着，难以理解。

　　1997年9月，李玉平以优异成绩考进了中寨中学读初中。

　　初中期间，有的乞讨专业户鉴于李玉平是棵乞讨的“好苗子”，多次打他的主意。雇主笑容可掬地说：“孩子，跟我 走吧，都这大的人了，也该体谅家里的难处。”他回说：“我读书考上大学毕业后不就能挣很多钱吗？”那人说：“眼前就能 出去挣钱，这不比你那遥遥无期的钱来得快吗？”他瞪着那人说：“这钱与那钱不一样。”“稀奇，是钱咋就不一样呢？”具 体怎么不一样他又一时说不上。反正他誓死不肯。气得父亲喝吼连天地要打他。他哭着拔腿跑回了学校。

　　靠着这种誓死不向命运低头的执拗劲，2000年9月，李玉平考上了岷县重点高中县一中。这时父亲仿佛看到儿子 未来的一丝希望，再也不叫他出去乞讨了，毅然找人借了800元高利贷，叫他去读高中。

　　开学那天，年仅16岁的李玉平怀揣着学杂费和20多斤土豆，步行60多里到一中报了名。学校集体宿舍住不起， 他与几个贫困的孩子租外面的简陋房子住。自己做饭吃，买来煤油炉，用家里带来的一个舀水铁瓢当锅用。

　　高中三年他的成绩一直优异。

　　不料，临近高考，李玉平却得了红眼病，急得嘴上起泡泡，连做梦都在想，如果考不上大学，岂不要跟所有小寨人一 样，重又去当乞丐？越想越怕，竟然冷汗淋淋。这种身体与心态，自然影响了考试成绩。分数公布出来李玉平才考了405分 。他觉得很失败。

　　在煎熬焦急的等待中，终于等来了湖北荆州国土资源职业技术学院的录取通知书。虽然这类大学不咋的，但他仍然成 为小寨村有史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

　　遭遇“深度撞击”，他萌发了拯救乡亲灵魂的强烈想法

　　儿子考上大学，父母深感自豪。为筹措高昂的学费，父母又狠心借来5000多元的高利贷。临报到那天，怀揣着家 里凑齐的7000元，李玉平直想哭，他强忍着泪水向爸爸妈妈深深鞠了一躬，说：“爸妈我走了！”

　　在湖北荆州国土资源职业技术学院，李玉平每天的伙食费不超过5元，但这并不妨碍他满怀激情地遨游在知识的海洋 里。在电子网络系他很快出类拔萃，不久成了该系的学生会主席。

　　2005年5月中旬的一天，一件在别人看来也许极普通的事情却给了他致命的一击，心，一阵阵痉挛一阵阵剧痛。

　　那天傍晚，校门附近，他发现一个年约60的老人正伸出一只肮脏的破碗向一户门店的年轻老板乞讨。他边诉说着自 己的可怜境况，边扑通一声跪下来：“大哥大叔行行好吧！”见此情景，李玉平的脸腾地烧了起来，他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同 时他发现，天哪！这个下跪的老乞丐竟是自己老家的邻居薛大叔。薛大叔一扭头也认出了李玉平。李玉平冲过去，一把夺过薛 大叔的碗，说您等等，然后跑到水龙头前，将黑乎乎的破碗冲洗了五六遍，接着跑到学校食堂打来满满一碗饭菜，把薛大叔领 到一个角落，递给他，气冲冲地说：“大叔，别下跪了别乞讨了！”薛大叔不解地望着他说：“咋啦？”李玉平忽然觉得自己 冲大叔发火好像没来由，就转移话题问起儿时的伙伴：“您家的小三子呢？”薛大叔一边狼吞虎咽地吃着饭菜，一边很坦然地 说：“还不是跟村里的娃儿们一样，到外面讨去了呀！”

　　这个晚上，李玉平一夜无眠，他脑海里怒涛汹涌：下跪乞讨，乞讨下跪！儿时酸楚的经历、小寨村男女老少成群结队 外出下跪乞讨的情景历历在目。仿佛一堆点着的干柴，灼烧着他的心灵和神经，激发了他拯救小寨人灵魂的想法。他爬起床， 饱蘸浓情，“刷刷刷”写了一封《致全乡中小学生的信》：“你这一跪，为今后的生活开了一个乞讨的先例；这一跪，丢掉了 做人的尊严……”字里行间，充满了巨大的忧虑和悲悯。第二天，他将用心血写成的信寄给了在中寨中学当校长的堂哥李平， 希望他在学生中进行“拒讨”教育。

　　接着，他又舍得花钱跑到邮局打长途，劝说父亲不要出去乞讨。父亲很不耐烦地说：“不去乞讨用什么来供你上大学 ？”李玉平叫起来：“我不要你供钱，我自己打工挣钱读书！”见父亲犹豫着不表态，李玉平发狠说，如果你再出去乞讨，我 从此再不回家！父亲最后艰难地答应了。

　　从老家也传来了令人鼓舞的消息：那封《致全乡中小学生的信——别跪了，小寨人，站起来！》在乡初级中学校报《 清泉》上发表了，在校园里引起强烈反响，许多学生纷纷写作文表达自己的决心：要做个堂堂正正的人，决不向命运屈服，永 远告别乞讨的陋习，靠勤劳的双手创造幸福的生活。

　　“天火”烧起来了，新的太阳初照小寨村

　　来上大学就没准备寒暑假回家的李玉平，竟在2005年暑假时，舍得花掉100多元千里迢迢赶回家乡。他要为拯 救乡亲们的灵魂去呐喊去有所作为。

　　每天晚上，他挨家挨户去拜访去说服大人们。他用实实在在的道理教育大家说，如今虽然穷点，可是并不是没有粮食 吃呀？何苦跑到外面去遭人白眼？他说：“当你跪下去时，哪个不是白眼扫来扫去？咱难道比他矮一截吗？要跪我们只能给我 们的祖先下跪。再说你还带着娃娃去，这会给娃娃什么影响？”好几家大人都感佩地说：“玉平娃说得有道理，到底是到城市 里读过书的人。”当即表示今后说啥也不出去讨要了。有的甚至当着他的面砸碎了要饭的破碗，折断了打狗的棍子。

　　白天，他把寨子里的娃儿们找到树阴下，给他们讲做人的尊严讲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由于是从城市里来的大学生， 他的话自然有着不可比拟的分量，娃儿们听得津津有味。当李玉平停下来时，娃儿们就齐声喊：“玉平哥，再讲讲再讲讲！” 然后就揭发说，家里大人正准备趁着暑假带他们到东北去乞讨，紧接着表决心说打死我，我也不会去了。

　　就这样，忙忙碌碌十来天下来，成效显著：原准备外出乞讨的五六十户人家表示再不去丢那个人了。虽然其中有十来 户还是趁黑夜偷偷跑出去了，但至少没把孩子带走。

　　李玉平看到了初步的胜利。

　　但是，靠单个人与强大的陋习去抗衡，力量是多么微弱啊。李玉平多么需要有人能助一臂之力！果真来人了。这些人 一个个都来头不小哩。

　　一天，行走在寨子里的李玉平碰到了南方周末报的记者关军。关军是得到线索专门到乞丐村来采访的。他说我找过市 县乡村几级部门，只要一提到这个话题，谁都像躲避瘟神似的躲得远远的。有的领导干脆说简直胡说八道，我们岷县哪来的乞 丐村？这不生着法子丑化我们岷县吗？

　　李玉平一听愤怒地说，我带你去采访。这时李玉平已经想得更深更远了。他心里闪过一个念头：借助媒体的力量，将 小寨村的生存状态报道出去，若能引起上级领导对小寨村乞讨现象的密切关注和重视，无疑是件天大的好事。

　　于是，李玉平特别叮嘱关军：“请务必在文章里为拯救小寨人的灵魂，救救小寨村的孩子好好呼吁一下！”关军连声 说好。随后，李玉平怀着复杂的心情，领着关军这家进那家出地采访。

　　晚上回到家里，父母却心事重重地唉声叹气。李玉平莫名其妙，母亲说：“娃儿你咋就变成了全寨最坏的人了呢？”

　　原来李玉平勇于给记者提供采访的便利激起了有关领导的愤怒，责成村支书到李家对李玉平提出警告，说：“哪里跑 出这么个背叛家乡的憨东西，居然把家乡的丑往外揭？全村就数他最坏！”父母恐惧地哀求他说：“娃儿，你回来就好好休息 吧，别惹是生非了。”李玉平心情沉重地说：“爸妈，我千里迢迢赶回来不是为休息的。”他本想说我肩负着一种神圣的使命 ，想想觉得太深奥，遂说道：“爸妈，干部们迟早会领悟到我的一片良苦用心的。”

　　李玉平不畏恐吓，一如既往地带着关军进行采访。

　　8月11日，南方周末报以《想站起来的乞丐村》为题作为重头稿发了出来，文章呼吁：拯救小寨村人的灵魂，抢救 孩子！一石激起千层浪。这篇文章发表后不到一个星期，华商晨报、甘肃经济日报还有其他10多家报纸的记者纷纷赶往小寨 村进行采访。无一不找李玉平提供采访的便利。李玉平一一热心地满足了他们的要求。当然李玉平是有条件的，这就是必须为 拯救小寨人的灵魂为抢救小寨村的孩子大声疾呼。各家媒体记者果然信守诺言。紧接着央视新闻会客厅记者邀请李玉平做客他 们的栏目，来到村里作前期采访。

　　中央电视台记者的到来，惊动了县里的人，他们明里暗里要求李玉平给家乡人留点“面子”，但李玉平不管这些。

　　在堂哥的帮助下，他到中寨中学为学生们作了一次演讲。人要有尊严地活着，知识改变命运！——他讲得激情满怀， 实在而又解渴，博得暴风雨般的掌声。师生们自发而庄严地举行了“对乞讨说不”的升旗仪式和签字仪式。

　　李玉平临回荆州国土资源职业学院前夜，堂兄欣慰地告诉他，听过他演讲的学生都被唤醒了做人的尊严，经过他们向 父母亲做说服工作，原准备外出乞讨的大人中至少70％以上表示不再出去丢人了，更不会带孩子出去让小小的灵魂受到污染 。李玉平高兴极了，觉得自己的努力与心血没有白费。

　　9月上旬，刚刚回到母校的李玉平被央视“新闻会客厅”栏目请到北京做了一期节目：《专访乞丐村第一个大学生》 ——重点请他谈谈如何改变家乡人精神状态的想法。他刚返回荆州市，央视又一重头栏目“社会记录”的两名记者就从兰州驱 车赶了过来，专程采访他。并告诉说他们在小寨村待了10多天，已经采拍了10多本录像资料。但片子中的亮点人物还没有 走进节目里。“不采访你，我们这部片子就没有灵魂，就是失败的！”记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采访结束，记者郑重地问：“李玉平，你知道你的家乡

　　李玉平激动了。从记者那里李玉平还得知，媒体这样一“轰炸”，“炸”得有关领导更进一步弄清了小寨村的事实真 相，深感小寨人的这种生存状态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随着“乞丐村”名声在外，当地各级政府更加重视“小寨现象”。他们 相继出台了一些对小寨村的优惠政策，一些特困户还得到了政府三四千元的补助。对小寨村的中小学，有关部门实行了“两免 一补”(免除学杂费和书本费，特困学生进行补助)，使村里适龄儿童的辍学率大大降低。当地中小学都在进行“禁讨教育” ……

　　李玉平欣慰地笑了。

　　9月16日，“新闻会客厅”节目播出了，这在甘肃全省尤其是李玉平所在的小寨村掀起了新的浪潮，被李玉平唤醒 的羞耻感从来也没有像现在这么强烈，人们终于明白，有尊严地活着，灵魂才是高贵的。小寨人必须永远挺直脊梁骨站起来。 孩子必须回归到学校去，做个有志向的人！“看看人家玉平那娃儿，你得把他当着榜样哩！”这已经是小寨人教育孩子的口头 禅了。

　　崭新的太阳照临小寨人的心头。

　　当然李玉平心里异常冷静：小寨人的陋习不是就这么轻易能彻底改变的，现在只能说开了一个很好的头，自己肩上的 担子还不能放下。2006年狗年到来时，他又花二三百元钱赶回3000里远的家乡，乡亲们忙着准备过节，他却一家家去 拜访，看看孩子大人们是否坚守得住他们“不乞讨”的承诺。结果令人欣慰：至少90％以上的人家没有离开脚下的黄土地( 打工的除外)。他返回母校不久，3月下旬，香港凤凰卫视特地赶到荆州采访了他。李玉平深情地对记者说：“我必须用我自 己有所作为的行动证明读书是孩子们的真正出路。用自己的示范作用，激励全小寨不论男孩女孩，走进学校，首先学会如何做 一个大写的人！只有全村男女老少都具有了这样的共识，小寨村人的精神面貌和心理状态才会出现根本性的转变。”

　　李玉平坚信这美好的前景一定会到来！

　　责任编辑：韩春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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