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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楼”六年直起腰来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7月27日10:08 南方新闻网-南方周末

  □本报记者 南香红

  现在的唐山已经没有“五七楼”了。“五七楼”的地方变成了抗震纪念碑广场。

  地震之前它是一幢位于新华道南侧的三层楼房,五七年盖的,二号楼有四个单元,48户人家。和它相同的楼房还有 两座,地震将它都夷为平地。

  地震后的“五七楼”,诞生了一个“大户”。6个家庭,21口人,从睡在一起的大通铺,到聚在一起的简易房。忧 戚与共,度过了震后最难的6年。

  “五七楼”四单元里住着12户人家,每层四户,共三层,每户人家都是一间半一样大的房子。人们按住室号码称呼 男女主人,住一层一室的是“一室叔、一室婶”,住三层十室的就是“十室叔、十室婶”。住户大都是开滦的职工。

  邻居是平常除了亲人以外离自己最近的人,但关系仅此而已,关起门来各家是各家。

  1976年7月28日,灾难降临,整个“五七楼”就在那一刻全部垮塌了。

  事后,住在二层的韩金燕脸朝上,陆延麟脸朝下压在一起,一动不能动,余震让他们的空间越来越小。“我开始喊叫 ,老陆让我省着点力气。后来也喊不出声了。”

  其实,救人已经开始。从废墟中爬出来的第三层的褚进轩一家、顾维中一家、刘美斋一家和二层的李春彬一家顾不上 自己家的财产,他们首先看到了陆延麟家的女儿和儿子,这间房屋的整个山墙垮了,从马路上就可以看到一块水泥板压着两个 孩子头和上半身,两张脸紧贴着地,呼吸困难。

  救人一直持续到晚上,被救人又加入到救别人的行列。晚上,被救出的陆延麟默默清点着人数:12户60口人,还 有25人埋在废墟里生死未明。

  包括“五七楼”在内的三幢楼房全部倒塌。这是当时唐山比较新比较好的住宅,位于新市区的中心。在“五七楼”的 对面是唐山百货大楼、唐山饭店和唐山剧场,它们都是唐山最好的建筑,全部都震塌了。

  “五七楼”所在的三幢楼房里大约住着600口人,压在废墟下的人有60%在邻居的帮助下保住了生命。而在整个 唐山,被埋压的50万人中,有90%是自救互救走出了废墟。

  傍晚,阴云密布,雷鸣电闪。人们从废墟里找出几根木头,找了几床被褥搭起了一个窝棚。20多人背挨着背坐了一 个晚上。

  “他五室叔、五室婶咱们一块过,想法儿活下去吧。”顾维中的妻子说,“我们大伙都听你们的。”

  震时的大家庭就这样形成了。“五室婶”就是韩金燕,一个心宽体胖利落泼辣的40多岁妇女。

  五室婶16岁就参加了革命,1948年唐山刚解放,这个华新纺织厂工人家庭的女孩就悄悄跟着解放大军跑了。五 室叔和五室婶年轻时都在唐山青年团市委工作,历练与见识让他们在“五七楼”里很有威信。

  大家庭在五室婶的指挥下运转起来:壮年人被安排到废墟上继续救人;孩子们分成几拨,一些人去废墟扒粮食和锅碗 炊具,另一拨去附近的一个游泳池找水;妇女们捡碎砖头在马路边上支起炉灶。炊烟在废墟上袅袅地升起。

  第一锅粥大家庭的妇女们和孩子们先不吃,都给了在废墟上救人的人。紧邻的另一幢楼上的一位姓卢的人家的女婿, 正在奋力扒他的岳母,“大家庭”给他送上了一碗粥;失去父母的孤儿,站在大锅前也能喝上一碗;逃难的人看到炊烟,都纷 纷聚过来,人多粥少,但都能喝上点。粥烧了一锅又一锅。

  从废墟里扒出的粮食,不管是谁家的,都归大家庭公用,一锅饭匀着吃,一壶水分着喝。顾维中的妻子陈素霞,撕开 一条床单缝了三条短裤,给女人们穿。居然还从废墟里扒出一根火腿、一坛子完整的鸡蛋和几瓶酒,五室婶当即决定:酒给救 人的男人们喝,鸡蛋给受伤的和病人吃,火腿的油正好用来炒菜。

  第一批到达唐山的物资是在三天之后。此前灾民的生活物资都是靠挖掘自己家埋压的粮食、衣物解决的,没有衣物食 物可挖或根本挖不出来的人,全靠邻里或方舟家庭的接济。

  大家庭还牵挂着另一家人——一层田家七口都埋在废墟里生死不知。地震之前几个小时,田家大妈还到楼上找五室婶 拉家常,三女儿恋爱的事让田大妈很烦恼,现在,这一家人都不见了!

  “第二天下午4点左右,3辆吉普车开来,下来几个穿四个兜衣服的解放军干部,我一下子明白是救援部队到了,我 甩掉手中的拐杖,奔到他们面前,大声地喊:解放军同志,“五七楼”里有一家七口埋在里面啊!”五室叔陆延麟现在说起来 还很激动。

  被困36小时之后,大家庭又添了两个孤儿。

  “我一出来就被放在担架上,什么话也来不及说,只是一个劲地喊:解放军万岁!毛主席万岁!然后就在人群中找五 室叔五室婶,大喊:叔,婶你们在哪里?”

  五室婶端来了一大碗粥,还有一个鸡蛋,当时年仅12岁的田惠英哭着说:“我妈死的时候让我们找你们,说只要你 们活着,就一定会管我们的。”

  8月2日,唐山至天津、北京和东北的公路修复;8月7日京山铁路修复,唐山从极度的困难中缓了过来。

  半个月后,废墟旁边的简易房在解放军的帮助下盖起来了,人们回到了刚刚支起的各自的家。但是大家庭的人没有走 远,6户人家一组简易房,陆延麟家在最西头,顾维中守在最东头,中间是一些残破的家庭。

  失去父母哥哥的孤儿田惠敏、田惠英姐妹俩;失去妻子的耿小凤和他的弟弟妹妹;老万头和他的儿子。早年丧妻的老 万又在地震中失去三个女儿一个儿子;寡母张大妈和她的两个女儿三个儿子,其中她的大女儿迎春在地震中失去了丈夫。破碎 的家庭破碎的心,每一家都沉浸在哀痛之中,地震过去,生活渐渐安顿,痛苦从麻木中醒来,更加让人难以承受。

  地震的第三天,人们就回到单位报到。没有办法知道究竟谁在地震中遇难了,单位的做法是几天之内不来报到的人, 就会出现在死亡名单上。煤、电、水、

医院,生活急需的部门开始恢复生产。寡母张大妈的女儿迎春是开滦医院的护士,一天 也没停地参加了单位的救灾。

  白天上班,晚上回到家里整治自己的小家。当时唐山的口号是:“发动群众,依靠集体,自力更生,就地取材,因陋 就简,逐步完善。”

  简易房一户一间一个炕,但家家都不够用。五室叔五室婶一下班回家就钻到简易房后面的废墟里掏砖头、捡木头。捡 回来码在自家简易房前,等材料够了,邻居们帮忙再搭一个简易房。家家都在废墟上忙着,生活从废墟上一点点地扒回来,半 个桌子,一块木板,一件衣服,一双鞋,都会让人一阵惊喜。

  9月,五室婶和唐山人一起领到了震后的第一次工资,马路对面倒塌了的唐山百货大楼废墟旁出现了简易房搭起的商 店,有了盐、火柴等日用商品的供应。唐山的42家粮食加工厂有38个恢复了生产,商店里可以见到糕点了。

  地震后的第一个春节到了,6户人家都有了点过年的心情。为了让大伙过好年,唐山市格外比震前春节多供应了一些 食品:每人供应5斤面粉,3斤大米,猪肉2斤半,食糖4两,粉条1斤,豆腐3斤,鱼半斤。一户白酒一瓶。

  大院的孩子们跑里跑外地将年货领回来,孩子们过年前就领到了救灾的新衣服。五室婶的大女儿丹颖领到一件蓝色的 三粒扣方领外衣,穿着自我感觉很美。

  大家都扫了房子,不知谁家找来了一些剪纸窗花,分给大家,简易房没有窗户,人们就把它贴在门上。

  五室婶拿出了解放军在的时候发的两条床单,拼在一起铺在一家人睡的大炕上。当到另外5家去拜年的时候,发现家 家都铺着那种床单。

  除夕那天,“五七楼”对面马路的唐山剧场废墟边新搭的简易剧场里,文化部慰问演出的歌声不时飘过来,伴着这歌 声,家家都在烧纸祭奠亲人,然后,吃过年的饺子。

  当年只有二十六七岁的耿小凤在30年后已经退休了,他说快六十的人了,总想故人,从6月份就开始想,一直要到 “7·28”过去。

  “故人”是他在地震中死去的妻子。说完这话,耿小凤一直低着头,半晌沉默。

  地震一年后的冬天,耿小凤娶了他现在的妻子,妻子也是地震中丧失了丈夫和儿子的。唐山人把这种婚姻叫做“组合 式家庭”。新的家庭又生了两个女儿,如今大女儿在

东莞工作了,小女儿也高护毕业了。

  对现在妻子的评价,耿小凤就一个词:“贤惠”。“我晚上下井,白天回家睡觉,我睡觉,她就一直给我扇蒲扇,怕 我热。你说贤惠不?”

  但是夫妻俩有一个默契,就是都“不拉过去的事”,当着面,他不提过去的妻子,她不提过去的儿子和丈夫。

  “能不想吗?想是肯定的,也是正常的。”耿小凤心里很明白。

  当年没有大家庭的支持,他觉得自己都活不下去了。当他看到自己的妻子满身是血地躺在废墟上时,跌跌撞撞地回到 他父母的家——“五七楼”,向五室婶哭:婶,她死的好惨,我也不想活了。

  五室婶韩金燕说,别说这话,谁家没有难?婶帮你好好送走她。

  第二天五室婶让自己的女儿、耿小凤的弟妹一起用两辆自行车架起一块板把耿的妻子运了回来,并安排安葬。

  耿小凤哭着说,婶,她还没鞋穿。韩金燕就到废墟上扒出了一双女式皮鞋。一个女人来抢那双鞋,说是她的。韩金燕 大着嗓门说,今天不管是谁,这双鞋我也得拿走!

  两个都经历了家庭崩解的人的结合,让唐山的家庭有了新的内涵。

  妻子是简易房6户人家里的女孩去接来的,酒席就设在五室叔家自己搭的简易房里,客,没有外人,就是这6户人家 ,五室婶掌勺炒菜,从中午一直闹到晚上。

  耿小凤清楚地记得两道菜:拔丝山药、水果沙拉。这是五室婶的看家菜,尤其是水果沙拉,当时没有现成的沙拉酱, 很多人听都没听说过这道菜。

  耿小凤掰着指头算,简易房里6户人家互相帮衬着办过许多大事:孤儿田惠敏在大家的帮衬下嫁出去了;五室叔的女 儿也是在简易房嫁的;寡母张大妈在地震中丧夫的大女儿由五室婶介绍,又结了婚。对方在地震中失去了妻子和两个儿子,带 着一个15岁的儿子入赘到张大妈家的简易房里。相隔不长时间,张大妈的儿子也在大伙的帮助下娶回了媳妇,这个愁苦的家 庭终于有了高兴气儿。

  经历了地震,人们对婚姻的要求不高,会过日子就成。单位、组织、朋友、工友一介绍就成。耿小凤所在的班,20 多个青年,有6个失去了妻子和孩子,大伙的心都一样:日子还要过,再找个差不多的就成了。

  结婚也很简单,姑娘家找个女伴,骑着自行车,后座上带着自己的东西,就去了男方家。五室婶的大女儿就是这样走 的。有时候,女方家太困难,再结婚后,男方就到女方家里过。寡母张大妈家的女婿就这样上的门。

  生活就这样续接上了,就像是一根断了的藤,老枝死了,又从旁边长出了新的枝条。添丁续口简易房不够用了,一家 一家又接出了简易房,原本一字排开的6户人家,最后形成了一个合拢的院子,还是一头是陆家,一头是顾家把着边儿,里面 是一个个渐渐复苏的家庭。

  在唐山的大背景上,简易房正在慢慢消失,新的唐山一点一点地长出来。6个春秋之后,6户人家分离的时刻到了。

  “嘿,散了,实际上是奔好去了,简易房毕竟不是长久的家。”耿小凤说。

  当他搬入楼房,用砖头木板搭起床,看着孩子在新家里奔跑的时候,心里真的是暖暖的,有家了啊!

  最先搬走的是东头顾维中一家,大家都帮着搬,拉着手送出很远;接着是田惠英姐俩,万家,张家,耿小凤。张大妈 走的时候拉着五室婶的手直掉泪:常走动啊,别忘了我们。

  最后走的是五室叔、五室婶一家,他们家又在这里独自住了3个月。

  唐山地震后的6年,城市到处萌发着生机。“五七楼”所在的废墟要全部清理出去,这里已经规划成唐山抗震纪念碑 广场。限定时间必须清除简易房和废墟。

  马路对面的唐山百货大楼、唐山饭店和唐山剧场简易大棚也要拆除了,它们也将在原址上建立新的永久性商场、饭店 和电影院。唐山进入了大建设的前期。

  6户人家分散在唐山市各处,都住了楼房。

  田惠英结婚有了女儿,孩子将五室叔五室婶叫“姥爷姥姥”,田惠英将陆延麟夫妇家当做娘家;张大妈和五室婶常常 走动,大女儿迎春和丈夫有了矛盾就会找五室婶来调解。人散了,情没有散。唐山地震十周年的时候,他们还聚在一起。

  如今,五室婶还是胖胖的,五室叔瘦瘦的。72岁的人了,还在热心地帮助人张罗,只要有人找到他们,没有得不到 满意结果的。

  当年救人的邻居李春彬、褚进轩等都已经过世。

  (文中诗取自唐山工人日报等报刊,系多名唐山诗人所作。实习生马捷婷对报道亦有贡献) 来源:

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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