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犯与他的母亲

　　文/袁建华 口述/杜灵军陈广慧

　　2006年年初，我从刑庭调入外宣室，专门负责法院的对外宣传工作。8月中旬，在刑庭送来的宣传稿中，我看到 了张伟(化名)的名字。

　　难道真的是他？去年在刑庭工作时，曾听陈广慧法官提及过他，因盗窃铁路线上的变

压器而被判10个月有期徒刑。 这次，他又因同样的盗窃行为被判有期徒刑1年。

　　为什么他会再次坐在被告席上？好奇心让我迫切想了解这个未成年的孩子，因为庭审已经结束，我只能从两位主审法 官那里找答案。

　　3岁开始抽烟的少年

　　我最先见到的是陈广慧法官，张伟第一次因盗窃被起诉到法院时，她担任法官。提到张伟再因盗窃变压器被判刑时， 她先是一愣，然后摇着头说：“他还是来了。”

　　在陈法官眼里，张伟是一个典型的“不良少年”，张伟的母亲曾这样告诉她：“张伟是家里惟一的儿子，从小我和他 爸就宠着他，有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先给他。这个孩子上学期间特别不听话、散漫、屡教不改，他爸头两年来北京打工，脱离 了他爸的管教，张伟越发不听话,学校换了一个又一个,都不愿意要他。无奈，想北京是个新环境，可能会对他有利，于是， 就把他带到北京，准备把他送进打工子弟学校。但是找了好几家学校都不收他，说他品行差，后来，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家学校 ，可是小学没毕业他就被学校开除了，这之后更没有学校愿意要他了。”

　　陈法官的话在刑庭庭长杜灵军那里得到证实，他刚刚审结了张伟盗窃一案。他告诉我，庭里接到这个案子，他一看名 字就认出了张伟。在公安机关提供的案卷材料中，他看到了张伟的个人情况：

　　张伟，幼时生长发育无异常，3岁开始抽烟，在家坐不住，不听话，5岁送到村里学校让学校管住他，但他根本不听 课，总是逃学。7岁正式上学，学习不好，四年级蹲班，经常因说谎被请家长，有时逃学多日不归。2002年跟父母来京， 在北京一所学校上学，上课接老师话茬，经常招惹同学被请家长，老师说他不讲卫生，成绩差，经常逃学。后他要到少林寺武 术学校上学，家长便将他转至少林寺武校，但因受不了苦而回到北京。平时常偷家里的钱到网吧上网。2005年1月18日 因在丰沙铁路线用石块砸毁继电器箱，盗走变压器被抓，同年8月30日做司法精神病学鉴定，结论为品行障碍，具有完全责 任能力，被判10个月。2005年11月18日刑满释放，在家期间常被母亲捆住看管，有时乘家长不注意就溜出来去网吧 。2006年1月6日晚7时许，他又从家里溜出来到丰沙铁路线下行5300米处，采用同样方法盗走变压器一个，藏于附 近小树林中，他便到网吧去玩，次日他将变压器卖给收废品的，得到人民币280元。变压器被盗后影响行车110分钟。在 对其盘查时，他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案情交待清楚，称因为缺钱才去盗窃，有后悔表示，关押期间未见精神异常情况。

　　失望至极的母亲

　　陈广慧告诉我，张伟之所以会这样，与他父母的教育有关。去年她接到这个案子时，就试图与张伟的父母联系，“我 们根据检察机关提供的联系方式先给张伟的父亲打了电话，但打了几次始终无法联系上他，只好给他的单位留言，希望他能够 尽快跟我们联系。在等待了数日之后，仍然没有盼来张伟的父亲，我们又赶紧联系张伟的母亲。”陈广慧对那次找人的经历记 忆犹新。

　　“几天后，张伟的母亲到了法院门口，我下楼接她。见到她时，她正呆呆地望着门外那川流不息的车辆，一身简朴的 外衣，蓬乱的短发中依稀可见丝丝白发，一看到我，她的眼睛立刻闪烁出神采，嘴里不停地叨念着张伟的不是。”陈广慧告诉 我，她至今还记得张伟母亲生气的表情。

　　陈广慧说，她刚刚向张母履行了告知义务，还没等话音落地，张母就气愤地说：“这个孩子我们不要了!我们不管他 了!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爱死就死!爱活就活!我们恨不得他马上就死了!别再拖累我们了，老天为什么这么惩罚我……” 边说边挥动着手臂，情绪异常激动。

　　“看见她咬牙切齿的样子和神态，听她说这样狠心的话，我和书记员都愣住了，在以往的很多未成年人犯罪案件中， 家属来到法院，绝大多数都是希望法官能体谅孩子和家长以及家庭的情况，对孩子从轻处理，给他们一个重新走向社会的机会 ，并且积极配合法院工作。而张母这种情况我还是第一次遇到。”陈广慧回忆说，她给张母倒了杯水，尽量用平和的语气稳定 她的情绪，通过张母断断续续地哭诉和诅咒，她大致了解了张伟。

　　哪有这样不听话的孩子？我和他爸觉得这个孩子精神有问题，就带着他到北京的一家

　　因为张伟的母亲坚持说张伟精神有问题，于是陈广慧与检察机关取得联系，并对此案作了延期审理的决定。之后，医 院为张伟做了精神鉴定，得到了这样的鉴定结论：检查时无精神病症状，智能正常。综合上述情况分析张伟系品行障碍者，实 施违法行为时具有辨认和控制能力，有责任能力。

　　“张母并不认可这份结论，始终坚持孩子有精神问题。她时而声嘶力竭地咒骂儿子，时而大声斥责司法部门的种种不 对，时而苦苦哀求我们救救她的儿子。我迷惑了，这样的母亲是如何教育孩子的呢？”陈广慧说，谈到是否为张伟申请法律援 助时，张母坚决地说：“我没钱，我不会给他请的，你们狠狠地判他吧。”当书记员重申法律援助不收钱时，她立刻表示要请 一位好的辩护律师。

　　相比之下，杜灵军见到张伟的母亲并不是很难，他告诉我，是张母自己找到法院来的。“那天她来时，怒气冲冲的， 说话时非常激动，边说边哭，一会咒骂孩子，一会诉说家里的难处和不幸的遭遇。”从她的说话的语气中，杜灵军感到她已经 失望至极。

　　法庭上的少年

　　一年前的开庭情景，给陈广慧留下了深刻印象。“开庭时，张母坐在旁听席，但她并不是安静地听审，时不时地迸出 几句话。当我几次严厉制止她的过激行为时，我看到张伟毫无表情的面孔。”

　　“庭后教育时，这个几乎在所有亲人眼里都不正常的孩子，始终是那么平静，我很想从这张平静的脸后面去探究那颗 稚嫩的心。可是对于我们推心置腹、语重心长的说教，张伟只是默默地点头、再点头，头已很低了。最后我对他说：‘挺起你 的腰，走好今后的路!’”陈广慧叹了口气，继续说：“但从内心说，我很是担心张伟的，隐隐地感到这个孩子今后的生活不 会一帆风顺。庭后我特意与张伟的母亲进行了交谈，婉转地提出了她教育中存在的问题，希望她从自身做起改变张伟的生活环 境，多鼓励张伟，帮助他走上正道。让我惊讶的是，这位母亲不仅在认真的听，而且还露出了几个月来惟一的一个笑容。”

　　杜灵军第一次见张伟是在看守所，面对法官的问话，张伟都以最简短的话来回答，声音很小。但有一句话让杜灵军记 忆深刻：“这里虽不自在，但也比家好！”他用“惊愕”来形容听到这句话时的吃惊程度。

　　杜灵军说，开庭时，张伟的母亲以法定代理人的身份参与了庭审，她认为张伟智力发育晚，脑子有问题。提供了孩子 的转学证明，来说明老师不要他，不愿意收他上学；提供了一份医疗手册，证明他脑子有问题，还向法庭提供了两条铁链，并 说：“我儿子如果没病我会用铁链把孩子栓起来吗？是他有病还是我有病？”而儿子回答也让法官们感到吃惊：“现在我没病 ，是你有病，你明白吗？”

　　“庭审进行的让人感觉压抑，那个母亲虽然声嘶力竭、捶胸顿足、流下万般泪水，怎奈无法滋润张伟的心田，她的那 份辛苦的爱换来的是张伟仓皇的逃避。犯罪事实很清楚，张伟亦认罪，按照法律规定，我们依法判处被告人张伟犯破坏交通设 施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宣判后，张伟的母亲始终喊着要上诉。张伟一脸的不屑，直到踏上押往看守所的车，始终未向他的 母亲投去任何的目光。”杜灵军不敢想象张伟的未来。

　　链接：变压器的主要作用是将交流220V/50HZ的电源，转换为不同压级别的交流25HZ电源，减少电源间 的相互干扰，为区间信号设备提供稳定电源。变频器丢失后，导致区间信号设备无法正常工作，区间线路显示有列车占用，信 号机显示红灯，无法进行正常的列车运行。严重扰乱正常的铁路运输秩序。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6年9月下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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