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贩刺死城管续：两个家庭的不尽痛苦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周丽娜/北京报道

　　8月11日16时45分，23岁的崔英杰正在科贸大厦西北侧卖烤肠，37岁的北京城管海淀分队副队长李志强随城管车队来到这里执行联合整治行动。由于不甘心三轮车和炉子被没收，城管队员与崔英杰开始争抢三轮车。数个回合之后，崔英杰放弃了努力，消失在画面外。当李志强和队友把三轮车抬到城管卡车上时，帮工的小姑娘还一直拽着车把不放，希望能让这

辆维持生计的车不要被没收。一把红柄刀扎在了李志强的锁骨与咽喉之间，喷涌而出的血从他按住伤口的指缝间汩汩流出。李志强被迅速送往海淀医院，医治无效。次日清晨，犯罪嫌疑人崔英杰被抓获归案。谁也不会想到，举刀杀人的崔英杰三年前是带着优秀士兵证光荣退伍的

　　“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让他活下去。李志强家要多少条件我都答应。”崔英杰的父亲崔瑞武说。

　　这位河北保定阜平县平阳镇各老村的55岁村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热心肠、会办事”的小儿子崔英杰会在北京杀死城管李志强。

　　9月19日，崔英杰已由刑事拘留转为正式逮捕。这一天早上，崔瑞武和他的另外一个儿子仍在北京海淀区科贸大厦八层的“名柜”KTV保安部讨要崔英杰被拖欠至今的两个半月工资。11点半，他失望地走出KTV大厅，摇摇头对《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说：“他们说马经理不在。每次都不在。”

　　从优秀士兵到杀城管凶手

　　下午1点，《瞭望东方周刊》记者与崔英杰的家人一起来到律师事务所，该所的执行主任夏霖律师将为崔英杰做无偿法律援助。

　　“现在需要去确定人在不在北京市第二看守所。”夏霖说，随后，众人坐车来到北京市第二看守所。在工作人员确认崔英杰还在这里后，夏霖来到北京市公安局预审处律师接待处交材料。

　　办公室空无一人。在向保安说明是律师后，保安给了一个手机号，让他打电话联系。十多分钟后，来了一个女工作人员。她告诉夏霖，还差两种格式的材料，补齐了再来。

　　崔瑞武告诉记者，崔英杰在这里工作了四个月，却只领到了一个月的工资。他用这些工资买了一个手机，在这次城管没收三轮车时，车上的手机也被收走了。“手机也没了。”他把这句话反复念叨了好几遍。显然，对于这个极度贫困的家庭来说，一部手机价值不菲。

　　谁的心都是肉长的

　　崔英杰从山东淄博退伍回家后，部队写来一封信，信中说，崔在部队表现良好，还给部队广播电台写了六十多篇稿子。但也提到，他只有一个缺点，有什么事都不愿意跟别人说，一个人扛着。

　　最让崔瑞武痛心疾首的是，退伍是儿子让出月收入一千多块的士官指标的结果。由于专业过硬，崔英杰得到了士官选取指标。但据崔瑞武讲，另一个与领导有关系的战友也想拿到这个指标。崔英杰为了不让自己的顶头上司为难，自己主动让出了指标，退伍回家。

　　临走时，领导曾给他开了一张条子，让当地武装部安排解决工作。然而，这张条子后来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英杰的父亲有高血压，为了挣点水电费，他有心脏病的母亲经常去卸煤。那个大卡车六米多高，卸一车煤就挣个五六毛钱。”崔英杰的表哥刘玉杰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崔家四个孩子，大姐出嫁，二姐是聋哑人，至今在家待嫁。大哥在北京打工，月收入五六百块钱。由于家境贫困，崔英杰念完初中就辍学了，随后参军入伍。

　　到北京后，崔英杰先在国家林业局做内部保安，每月500块的工资，管吃管住。但是周末做饭的人休息，还得到外面吃饭。微薄的工资在物价高昂的北京显得越发微不足道。此后，他换了五六份工作，希望能增加一点收入。“他也往家里寄钱，但是基本余不下什么钱。”崔瑞武说。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不是个真正的杀人犯，虽然是农村人，但他不是那种又吃又赌的人。”崔瑞武说，他们一直想去李志强的家里道歉，让自己的儿女负责李志强父母的后半生。

　　“你怎么让儿子干这个”

　　事发两周之后，《瞭望东方周刊》记者来到李志强的父母家，两位从悲痛中努力振作的老人接待了记者。曾担任过电子工业部部长秘书的李志强父亲仍然保持着衬衣、西裤的干部装束，母亲身着蓝色T恤，蓝点灰底的居家裤子。家中简单整洁。

　　“我们的儿子啊，就是平平常常的，我们不想再怎么样了，”李志强的母亲说，“老回忆挺难过的。”李志强父亲让她去拿详细材料，母亲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起身去里屋拿出几张反复折叠、写满了字的纸。

　　他是一个好儿子，母亲的回忆中贯穿了“孝顺”。母亲住院两个多星期，他天天中午买饭送过去，再骑车赶回去上班。拿着吊瓶扶母亲去卫生间的时候，护士们还开玩笑：“你这儿子好，姑娘似的。”

　　母亲有糖尿病、高血压，他买来蜂胶，每次见面总问：“吃了吗？”还没吃完，又买了新的送来。

　　他是一个好父亲，总是教育女儿从小要有爱心。他鼓励女儿给公园里的盲人父子送衣服。抗战胜利60周年，他带着全家到军事博物馆看过展览后，又到卢沟桥抗日战争纪念馆培养女儿的爱国精神。

　　一次李志强的一个城管同事被车拖出老远，还有一些同事被打，父母询问他的工作情况，每次他都说：“我知道，要以理服人，文明执法。”

　　然而，悲剧还是降临到了这个幸福的五口之家。“部里好多老同志来看我，抱住我就擂我，你怎么让儿子干这个？你儿子上哪儿不行啊！”李志强的父亲用手托住头，眼中泛着泪光说，“回忆起来，我特别难过。”

　　平时不敢穿制服和家人上街

　　北京市海淀区城管大队宣传科科长苑秀国办公室的墙边靠着一块铜牌，上面写着“北京市海淀区城市管理监察大队志强分队”。

　　“这个牌子做得不好，字太小，要换一个。”苑秀国跟身边的工作人员解释。

　　出事的第二天，海淀城管大队海淀分队被授予“志强分队”的荣誉称号。被无照卖烤肠者崔英杰杀死的北京城管海淀分队副队长李志强被追授“优秀共产党员”、“人民满意的公务员”等称号。此前，李志强已被批准为革命烈士。北京市委书记刘淇也到李志强父母家中，向李志强遗像鞠躬志哀。

　　苑秀国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这次烈士资格的审批非常快，几天之内就申请下来了。目前，关于李志强英雄事迹的资料文集也在组织编撰之中。

　　“有人说：‘城管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自从八个大盖帽合并为一个城管以后，环保、工商等部门就把最头痛的执法部分都划给了我们。” 宋成栋说。

　　他告诉《瞭望东方周刊》记者，城管管五个大方面：市容、工商、交通、园林绿化和违法建设。最难的是无照经营、夜间烧烤、黑车和小广告。

　　他至今记得一位被抄车的新疆人的话：我爱天安门，我爱首都，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卖哈密瓜？

　　宋成栋说，他理解这些无照商贩，但是对自己的工作来说，“不抄车，起不了作用”。

　　从1999年部队转业到现在，宋成栋已经干了七年城管。他说，他平时不敢穿着制服和家人上街，因为很多被抄过两次以上车的无照商贩都认识他。有的还在背后跟着他。最令他伤心的是城管执法地位不明，一旦发生暴力行为，派出所是按照民事纠纷办理。由于执法危险，每次执法都要带摄像机录像，以备日后取证。

　　在一次执法行动中，一个卖烤肠的无照商贩打了他好几拳，同行的城管队员就和商贩们起了争执。后来，商贩又到队里找宋成栋。那一次，恰好是李志强出面说服解决的。“不过毕竟是管理者与被管理者，他们还是怕，毕竟我们是干这个工作的。”宋成栋扯了扯身上的城管制服说。

　　什么是城市最受欢迎的脸面

　　中共中央党校研究室调研处处长辛鸣对《瞭望东方周刊》记者说，无照商贩的大量涌现，首先反映的是社会保障不健全的现实。很多失地农民进城谋生，由于缺乏工业社会基本的劳动技能，最简单、最初级的体力活成了这一群体生存的最基本手段。

　　他说，在另一方面，目前城市居民的生活也不尽便利。几毛钱的蔬菜进了大超市就变成了几块钱。居民当然选择价格便宜的小摊点。在目前城市管理制度下，强行管制造成恶性暴力事件频发，无照商贩和城管队员都是受害者。

　　如何才能协调好这对矛盾，避免悲剧再次发生呢？ 更多详情见《瞭望东方周刊》151-152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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