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英东家族仍在上演的传奇

　　这位83岁的老人，他经历了怎样的风流？他有怎样丰富的内心？而他的晚年又有如何的不忍与叹息？

　　-本刊记者 曾繁旭 发自香港

　　10月31日下午1点15分，运载霍英东灵柩的专机缓缓降落于香港国际机场。警方仪仗

队护送覆盖着国旗的灵柩运上灵车，驶往北角香港殡仪馆，走完霍英东在香港的最后一程。

　　尽管，魂归故土的现场被记者们围得水泄不通，镁光灯还在不同的角度闪动着；尽管，人们还在讨论着治丧委员会的名单，还在猜测下葬的地点；但很快，这个高速运转的城市又会重归秩序。如同“全国政协副主席”，“爱国商人”，“红色资本家”等等多么响亮的名号，也无法阻挡生老病死的自然轮回。

　　然而，连日来，不论是持何种政治立场的香港媒体与个人，对霍英东的评价都是正面和肯定的。在一个意见分化的年代，这是罕见的现象。

　　在许多媒体之中，霍英东都被简单化为一个爱国的典范。我们并不知道，这位83岁老人远远更为丰富的内心与性格，我们也不知道他的起伏变幻的一生有着怎样的风流与壮阔，而他的晚年又有如何的不忍与叹息。

　　把一个大写的符号，还原为一个生动的生命，正是本文尝试去做的。

　　运筹帷幄身后事

　　香港薄扶林沙宣道33号大宅，霍英东生前的起居处所，频见于各大报刊之上，象征着一个家族仍在上演的传奇。

　　人们感到好奇，这位历经政治风云与社会变迁的巨商，将以何种的智慧来安排身后事，而这座大宅的传奇又将如何接着上演呢？

　　其实，霍英东从20多年前就与死亡擦肩。1984年，他确诊患上淋巴腺癌，复元后健康转差，晚年病情反复，所以他对自己的百亿基业早有部署。

　　驰骋于政商两界的霍英东，遗产主要分为三大部分，即商业王国、体育事业及南沙项目。据香港传媒报道，思想传统的霍英东近年已把事业交由正室妻子吕燕妮所生的三名儿子——震霆、震寰及震宇全盘承继。

　　次子霍震寰接掌了商业王国。

　　现年57岁的霍震寰毕业于加拿大英属哥伦比亚大学，获工商管理硕士学位。据传，霍英东认为他最具生意头脑，所以早年已着手栽培震寰做他的商业王国接班人。自他学成归来，便安插他在名下公司担任要职，以“父子兵”的姿态纵横商场。

　　霍震寰现任霍兴业堂、有荣、立信三家霍氏家族企业的董事总经理，分别管理家族物业、 船务、码头、地皮生意以及建筑业务。他也继承父亲的捐献事业，担任培华教育基金会主席，及澳门霍英东基金会的行政委员会成员。2004年，他出任香港中华总商会会长。

　　大儿子霍震霆则继承了父亲的体育王国。霍英东有非常好的国际体坛人脉，这也是他重要的政治资本。1997年香港回归后，霍英东将香港足总会长一职交予长子霍震霆，随后更支持他出任中国香港体育协会暨奥委会(简称港协)会长，可见他处心积虑栽培霍震霆成为其体坛上的接班人。

　　在老父一手提携下，霍震霆成功地在香港体育界闯出名堂，现年60岁的他亦是功能界别(体育、演艺、文化及出版界)的立法局议员，同时是香港奥委会主席与国际奥委会委员，被誉为香港的“体育外交部长”。继续发挥霍家在体坛的影响力。

　　开发南沙是霍英东的未圆梦，这个梦极有可能由三子霍震宇代为实现。毕业于英国一所军事学校的霍震宇目前是霍英东集团董事，与大哥霍震霆一样不担任具体管理职务。

　　霍英东总共娶三位太太，育有十三名子女。原配吕燕妮出震霆、震寰、震宇、丽萍、丽娜、丽丽；二太太冯坚妮出文芳、文斌、文逊；三太太林淑端出显杨、显旋等四子。长房震字系子女是继承霍氏产业的主力。而其他子女，霍英东则反对他们从事商业，在霍英东的严厉要求下，文字系和显字系，纷纷向法律、医生等专业人士方面发展。

　　霍家的每一名子女，不论由谁所出，都已获分配基金会的股份。霍英东为免出现后人争产，规定股东不可转售股权，好处是可把家族产业一代一代传下去。律师黄国桐表示，霍兴业堂的股东可按公司股份数目多寡，按比例得到霍的遗产。

　　心底里的风流与壮阔

　　当代的商人们喜欢相约于KTV中谈生意，珠光宝气，觥筹交错；霍英东却常喜欢到中华游乐会打网球，找一处骑楼边坐下吃牛肉粥；几十年来，他总是独来独往，人们从未见他出入带

　　可以说，霍英东的生活习惯是传统而老派的，而其一生也是如此。

　　他的第一次婚姻是在19岁。由于两名兄长很早过世，他成为霍家唯一男丁，其母刘氏为免霍家绝后，1942年命他与素未谋面的吕燕妮结为夫妻。婚后第二年，他们有了女儿丽萍，其后诞下震霆、震寰、震宇以及两个女儿。长房一家与霍英东同住在薄扶林沙宣道霍家大宅内。这一次，把家业分给大房的三个儿子，更可见霍英东的传统作派。

　　直到1954年，霍英东终于展开自己挑选的一段恋情。他认识了第二位妻子冯坚妮，五年后与她结婚。而冯的名字则等到1977年在霍母病逝的讣文中才首度曝光。

　　由于原配吕燕妮十分低调，甚少公开露面，最常陪伴霍英东出外应酬的就是冯坚妮。据闻她多才多艺，粤曲、话剧、插花、绘画、摄影，无一不精；且喜欢与丈夫一起做运动，每天坚持与他游水，偶尔还陪霍英东打网球，是众人口中的“霍太”。

　　三太太林淑端据说是霍英东在澳门交际场合上认识的，之后两人擦出火花。其名字也是迟至上世纪90年代初期才有报章披露。他们育有四子。幼子显扬现在霍家公司工作；长子显旋，是英国毕业的医生，2003年曾经陪霍老参加富豪亲子访京团上北京；而次子显光则是建筑师，参与策划南沙的建设工程。

　　虽然思想传统的霍英东严格恪守妻子们的长幼之序，但对原配以外的两位太太也有情有义。

　　追溯回1958年，冯坚妮的儿子文逊出世， 霍英东刚巧有一座大厦落成，于是将大厦命名为文逊大厦，可见他对二太太的喜爱。就在今年，霍英东还斥资八千八百多万购入浅水湾道五十六号两伙复式单位，让她与儿子文逊居住。而三太太林淑端目前与儿子们居住于山顶普乐道二号大院，属于家族物业。

　　霍英东待人真诚，而且个性比较拘谨内向，不属能言善道一类。但他讲话却坦率、直接，从不卖弄任何外交辞令。他曾在八十大寿之日，毫不讳言，“如果说50年代时我是为了支持抗美援朝、打破封锁禁运，那是骗人的，我没有那么高的认识；但说当时我一点认识、一点想法也没有，也不是事实。要光是赚钱，还有很多方法，并不一定要走这条路。”

　　他也曾脱口而出：“我敢说，我从来没有负过任何人! 但不少与我合作过的人，都有负于我!”一副满不在乎、轻描淡写的神情。

　　霍英东一生，有足够的豪气与壮阔。

　　除了商业和政治方面的成就外，霍英东还是著名的慈善家。据香港媒体统计，数十年来霍英东拿出的慈善捐款超过150亿元港币。如果说，出钱捐赠的富豪不少，但真正为所捐献的事业牵动真心的恐怕却不多。

　　2000年，香港申办亚运，由于准备不足而输给多哈，霍老对此大表失望，痛斥负责申办事宜的霍震霆，更为此痛哭一场。

　　据北京协和医院的护士说，霍老在北京养病期间时常念叨一定要亲临北京奥运会开幕的现场。无奈心愿未了。

　　霍老逝世第二天，香港足总特别在旺角球场举行联赛前默哀三分钟，这个质朴的仪式用来告别他真诚而富有感情的一生倒也十分恰当。

　　晚年的无奈和叹息

　　在香港回归之后，霍英东的身体大不如前，已逐步淡出公众视野，与此同时他也在商界和政界的事务中隐退，及早进行事业的交接。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了部署。但纵然治家严谨，年事渐高的霍英东还是能感觉到整个大家族时有显露的乱相。

　　尽管三个太太都十分低调，但儿孙辈的事情则并非他所能完全掌控的了。

　　比如大儿子霍震霆的婚事。

　　1978年，32岁的霍震霆“闪电”迎娶当时被誉为最得人心的港姐朱玲玲。婚宴在美丽华酒店筵开360席，估计耗资100多万元，嘉宾达4000人。这段婚姻引起全港轰动，多年来仍是香港的一段传奇。

　　霍震霆夫妇虽然生了霍启刚、霍启山和霍启仁3个儿子，但两人个性却不合拍：朱玲玲个性活泼，喜欢打扮，摄影、跳舞、旅游、打

　　早在3年前，朱玲玲就因与丈夫感情出问题而搬出霍家大宅，后经霍英东多次出面调停，更以霍震霆当时事业受阻心情低落来打动她，朱玲玲才“回心转意”，做回霍家大媳妇。但到了今年年中，朱玲玲透过好友叶倩文，交待已与霍震霆离异两年。当时的一派繁华，以及童话般的浪漫故事，终究飘逝去。而这一次，霍英东公祭讣闻上也不见朱玲玲名字。

　　近年来，霍家第三代更闹出与女艺人的绯闻。长孙霍启刚先与南华体育会主席女儿卢恬儿拍拖，到了2004年，又恋上跳水皇后郭晶晶，“霍晶恋”一度成为记者追访的焦点。而二孙霍启山则与国际影星章子怡相恋，媒体上时常刊登两人的照片。

　　最令霍英东恼怒和难堪的是养子霍文芳。1991 年，他在美国牵涉非法贩卖1.5万支AK-47自动步枪而被起诉。霍文芳一案公开后，霍英东当即透过发言人发表声明与他划清界线，称霍文芳只是收养的，双方并无血缘关系，霍文芳有自己的生意，与霍家生意无关。由于霍文芳认罪及答应转做控方证人，被关押半年后，霍英东花了50万美元担保他回港。

　　同样让霍英东叹息不已的是孙子霍启中(次子霍震寰与息影女星陈琪琪的儿子)。2004年7月11日清晨，他在港岛薄扶林霍家大宅附近，因为形象可疑，被巡逻警员截停搜身，结果在其身上搜出10 多克大麻烟丝及吸食工具。后被法庭判罚1500 元并留下案底。

　　除了家庭的诸多纷扰，在事业上，霍英东也面临挫折。自1989年起，霍英东在一片反对声中兴建南沙新城。据传媒称，其间投资逾四十亿元。然而霍英东基金会顾问何铭思说，霍英东晚年投资遇到的最大挫折，就是广州“南沙”项目。

　　这不仅是说，霍英东在南沙项目上的投资，未得到应有的回报，而且更多是指开发过程中的体制障碍。

　　根据《瞭望东方》周刊报道，在1993年到2003年长达10年的时间里，投资项目被先后任南沙开发区第一任党委书记、番禺区委书记、番禺区政协主席的梁柏楠百般刁难。直到2004年7月，梁柏楠东窗事发，被判入狱12 年。同年8月，何铭思在香港媒体上撰文描写整个过程，大家才得知其中的难处。

　　霍英东晚年留给香港人印象最深的，除了2001年底在董建华民望低落时，支持董建华连任，另外就要数何铭思撰文所揭露霍老自九十年代发展南沙起所受的种种屈辱经历和反思。

　　政经大格局下的巨商

　　霍英东去世之后，最经常用来评价他的词语是“爱国爱港”。

　　在悼念霍英东的讲话中，特首曾荫权形容他是香港人的典范。而他的去世在媒体上引发了关于爱国与爱港两者关系的讨论。而香港大公报的评论认为，中国人与香港人这两种身份在霍英东身上得到完美的融合。

　　霍英东是个百分之百的香港人。他和所有同时代的香港人一样，经历过贫困而又简单的童年：阿妈每日给他两毛钱，一毛钱用来搭电车上学，一毛买油条白粥当早餐；和小朋友在中华游乐会门外捡“外国佬”打出来的网球当足球踢；做过轮船上的铲煤工，船坞上的打铁匠，以及启德机场的苦力；为了省钱，他每天步行两个小时去上班。

　　所有今日香港年长市民经历过的苦难和辛酸，霍英东全部经历过。当香港市民在一起回顾一手一脚打造出香江后来的经济起飞与繁荣的岁月，霍英东可以毫无愧色。

　　霍英东更是一个中国人。1950年，朝鲜战争爆发，联合国通过了对中国大陆实施封锁制裁禁运的条约。霍英东仍然用自己的船队向中国运送所需物资，不仅给他带来丰厚的商业利益，也令他博得北京的信任。但他也因此得罪了港英政府，处处遭到刁难。

　　霍英东与其它香港大亨不同，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发家之时，就与英国殖民政府基本保持着距离，同时代的许多香港大亨都曾得到过英国女王授予的荣誉，而他从未得到过。

　　在香港屡遭打压的霍英东并未改变爱国立场，于上世纪70年代末就转入内地发展。1979年投资兴建中山温泉宾馆，成为内地第一家中外合作的宾馆。1982年，更斥资两亿元，在广州投资白天鹅宾馆，这是中国首个五星级酒店，对于打破当时极左思潮和计划经济的障碍，推动邓小平的改革开放路线很重要。

　　霍老也常为中央穿针引线。他多次率领香港的地产界、工商界和体育界回内地旅行、参观、访问。曾经有一段时间，香港商人在中国内地的投资占全中国外来资金投入的三分之一左右。打开了这一局面，霍英东自然也有一份功劳。

　　霍英东去世后，新华社发表文章称霍英东是杰出的社会活动家，著名的爱国人士，香港知名实业家，中国共产党的亲密朋友。

　　香港《明报》评论称，霍英东的一生充满传奇色彩，他由苦力小工，晋身为百亿富豪，扶摇直上成为首位香港土生土长的中国领导人，并与几代中国领导核心建立深厚的关系，港人中能有此成就者，除霍老外难有第二人。而霍英东不凡的际遇，恰恰与香港独特的政治经济地位密不可分，是逾半个世纪以来香港对中国大陆的角色和重要性的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