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梁文道
报纸每天发行，电视和电台更是随时更新新闻。所以媒体人总有几套叙事的模式，不管有什么事情发生，一切资料皆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迅速地套进既定的框架，成为读者和观众看得明读得懂的“故事”。把新闻说成是故事，并不意味新闻是虚构的，恰恰相反，所谓的真实其实也得透过故事才能让人接受领会。人类本来就是一种说故事的动物，一个
人的人生意义只有用故事的手法忆述一遍，才能逐步显现。同样地，新闻如果只有人、事、时和地的硬资料，不止没有人愿看，也没有人会明白它们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换句话说，故事的结构为事件赋予了意义。
近日震动全香港的“徐步高案”就是一个绝佳例子，说明新闻为什么是种故事，不同的说故事方法又会引导大家注意到那些不同的重点。这件案子一发生的时候，几乎全港媒体都联想到了电影《无间道》，一个坏人埋伏在警队之中的经典故事。再加上大家在开始的时候都无法获得太多的确切消息，又有各式各样的小道消息流传；于是在最初两天，各家报纸纷纷提出稀奇古怪不同版本的说法；有的说这里牵涉到赌球集团，有的甚至说案中还有另一个神秘恶警。
如果大家继续猜谜炒作下去，对警队来讲肯定不是好事。有警察犯案杀死同僚本来就是非常严重的打击，若市民们由此开始怀疑警队之中是否还有“内奸”，是否还有更多不为人所知的阴暗面，则整个警队的形象和公信力就会陷入空前的危机了。任何政府部门遇到这种情况都必须出动公安，尽量化危为机，把劣势变成优势，方法就是说出另一种故事。
于是两天以后，警务处副处长罕有地在调查还未有结论之前，就召开记者会，有问必答，把已知的资料公开，务求排除不利警方的猜测和流言。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特别强调殉职警员曾国恒的角色。曾国恒的手枪打过五发子弹，却离奇地收回枪套之中，本来是令所有人猜疑的重点，因为这意味着可能有更复杂的内情甚至其他人的存在。但在警方提供的分析里，这却成了警察训练有素、毅力惊人的明证。因为他们认为负伤的曾国恒开过五枪打死徐步高后，忍痛依循训练养成的本能收枪回套。而且这位副处长在讲到曾国恒和另一名受伤警员时，忽然双眼通红语带哽咽，完全表现出为同僚难过的情绪。加上这两日间不止特首和警务处长分别探视慰问负伤警员和曾国恒的家人，又有消息开始讨论曾国恒的遗体即将安葬在殉职公务员专用的“浩园”。与此同时，政府也全力配合，发放和曾国恒有关的资料。因此另一种媒体常见的警察故事就被触发启动了。
果然舆论从质疑警方转向了颂扬英雄，市民对一个好警察的同情掩盖了坏警察造成的伤口。众多网民在论坛留言慰问曾国恒家人，有些市民甚至送花篮到医院给留医的警员冼家强。虽然仍有许多疑点，但本来可以更大的伤口暂时止血。传媒没再追问还有多少“无间道”，开始绘声绘色地描述徐步高“入魔”的经过，构造出对警队整体问题不大但更刺激曲折的故事。
传媒永远是饥渴的，百姓永远是疑心重重的；与其遮遮掩掩，不如公开透明。当然，你要知道应该公开什么。
来源：南方报业集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