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陈毅
陈毅从小受私塾教育,在《古文观止》、《千家诗》等营养中长大的陈毅,对古典文学有浓厚兴趣。
上世纪20年代,经王统照介绍,陈毅还加入过“文学研究会”,茅盾、周作人、朱自清等都是研究会成员。虽然时代大潮最终把陈毅推向了职业革命者的角色,但诗词却是他相伴一生的爱好。郭沫若评价陈毅:“一柱南天百战多,元帅本色是诗人。”即便在残酷的战争年代,陈毅也从未失去过其诗人气质。“在苏北成立新四军军部时,父亲就和当地的文化人士交往频繁,当时还有个文化村,吸收了诸如阿英、邹韬奋等很多文化人。那个地方物质条件很差,他还成立了一个湖海诗社。”陈昊苏说。
“父亲到后来还想做大作家,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还记得他对母亲讲,他想打个报告退休,退休之后要做三件事:一是要出一个回忆录;第二是要整理文章;第三是整理诗集。”陈毅的愿望虽然没有实现,但是文人气质却贯穿其一生,这也使得他和知识分子有心灵上的接近。最著名的,当属他轰动一时的为知识分子“脱帽加冕”的讲话。
在广州的座谈会上,一些文化人向陈毅含泪倾吐他们在“左”的思潮迫害下的艰难处境。陈毅听后心情难以平静。几天后,受周恩来委托主持座谈会的陈毅对着台下的知识分子说了掏心窝的话。“你们是人民的科学家,社会主义的科学家,无产阶级的科学家,是革命的知识分子,应该取消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的帽子。今天,我给你们行‘脱帽礼’!”说着,他向全场知识分子深深鞠了一躬说:“今天我党团结的人不是多了,而是太少了!科学家是我们的国宝!真正有几个能替我们解决问题的人,一个抵几百个!愚昧是个很大的敌人,愚昧——几万万人没有知识,没有科学知识,也是很大的敌人。”陈毅的讲话,使到会的人深受感动和鼓舞,激起了全场60多次掌声。
热爱诗词的陈毅,用一首首诗记载下了其革命生涯的难忘篇章,而他重要的诗友之一,是毛泽东。无论陈昊苏还是陈小鲁,都提及:父亲从心里佩服毛主席,“他把主席和总理视为领袖一级的人物,认为自己不如他们”。比陈毅大8岁的毛泽东曾说过:“陈毅的诗豪放奔腾,有的地方像我。陈毅有侠气,爽直。”诗词成为两位伟人心灵交映的一个媒介。“父亲和毛泽东共同的爱好是写诗,彼此的唱和比较多,他们之间有不少关于诗的通信。”陈小鲁说。因为诗歌,两人又多了一层交往。曾担任过毛泽东秘书的林克讲过,中共的高层领导人中,在毛主席面前,放得开的不多,陈老总是一个。
1964年,在三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上,毛泽东还关切地问陈毅,最近怎么看不到你的诗发表呢?不久,陈毅将自己写的《六国之行》共7首诗呈寄给了毛泽东。他很快收到了毛泽东的回信,对第一首做了修改,并加了一个题目《西行》:“万里西行急,乘风御太空。不因鹏翼展,哪得鸟途通。海酿千钟酒,山栽万仞葱。风雷驱大地,是处有亲朋。”在信中,毛泽东极有兴致地详谈自己对诗的理解,还建议陈毅“李贺诗很值得一读,不知你有兴趣否”。陈毅对这封信是极为珍爱的,他不仅经常翻阅,而且在他晚年的重病期间,每次住院都要把这封信带在身边,成了他苦闷岁月里的一个精神慰藉。
因为毛泽东在信里提及李贺,陈毅有一次让陈昊苏帮他找李贺的诗集。“其实家里就有这本书,但是父亲年纪大了,眼睛不好,没有找到。那时候我很年轻,对古典诗歌读的不是很多,我也想办法帮他找了,但是最后没找到。”这让陈昊苏至今回忆起来还充满对父亲的愧意。
陈毅的诗人性情,也更多地展示给了妻子张茜。
在张茜之前,陈毅曾经有过两次短暂婚姻。红军时期,陈毅曾与江西兴国的妇女干部肖菊英结婚。次年,陈毅去开肃反会,归途遇白匪袭击,马死了,陈毅和警卫员只好步行回去。在约定时期未等到丈夫的肖菊英认为陈毅已死,竟跳井殉情。陈毅悲痛中写下《忆亡》诗怀念她,解放后陈毅还请肖菊英的母亲、兄弟到上海见面,可谓有情有义。
陈毅的第二段婚姻更令人欷歔。1932年,经李富春、蔡畅夫妇介绍,陈毅与兴国女红军赖月明结婚。由于当时的革命形势,陈毅动员她带头疏散,回乡打游击。想到此一去凶多吉少,生离死别,赖月明抓起手枪,要陈毅打死她。陈毅夺枪,要她服从大局,二人于10月20日含泪分别。1937年国共合作抗日,陈毅几次派人寻找赖月明,得知赖月明被捕后为抗拒逼嫁,跳崖自尽。陈毅以《兴国旅舍》凭吊这段凋零的情感:“兴城旅夜倍凄清,破纸窗前透月明。战斗艰难还剩我,阿蒙愧负故人情。”
其实赖月明并没有死。她在战斗中失去组织联系后,流浪乞讨,被父亲抓回卖给一个鞋匠。次年鞋匠死了,她找到一个负伤掉队的红军结婚,生下一女二男。1959年,她看到陈毅会见外宾的照片,想去找陈毅,但被丈夫儿女死死拦住。1972年陈毅逝世,赖月明从生产大队的喇叭里听到陈毅的讣告,焚香遥祭并发去唁电。而这一切,陈毅生前一无所知。
那之后,心灰意冷的陈毅一直孑然一身,直到不惑之年遇上正值年华正茂的张茜,他心中埋藏已久的情感才再次被唤醒。1922年出生于武汉的张茜原名叫张掌珠,16岁时她参加新四军,取“茜草红色”之意,改名为“张茜”。“母亲是搞戏剧的,她曾经演过一些角色,当时叫小白菜,用今天的眼光来看,也是部队中很有名的明星级的人物。”有一双明亮眼睛的张茜渐渐吸引了陈毅。“小箭含胎初生岗,似是欲绽蕊吐黄。娇艳高雅世难受,万紫千红妒幽香。”这首《赞春兰》便是陈毅送给张茜的温柔诗句。1940年1月28日,18岁的张茜与39岁的陈毅在江苏溧阳县的水西村结下终生姻缘。
起初张茜对这段感情并不是很确定,“我父亲当时是红军老将领了,当时我母亲刚刚参加新四军,她担心周围的人认为她在走上层路线。她经常跟我们说:我跟你父亲差距很大。所以她对自己要求非常严格。”陈小鲁说。“父亲在这点上老是跟我说,你要向你母亲学习,好强、严格、勤奋学习的精神。”陈昊苏说。
好强的张茜用毕生努力来弥补她和丈夫之间的差距。建国初期,陈毅任上海市长,已经有了4个孩子的张茜,从上海来到北京上了俄文专科学校,住在学生宿舍和青年学生一样地学习和生活。后来因过度劳累她得了肺结核,才不得不中断学业。50年代张茜以耿星的笔名翻译出版了苏联作家绥拉菲摩维奇的小说《沙原》和李昂诺夫的多幕话剧《平平常常的人》。张茜还苦苦钻研诗词韵律之学,留下不少与丈夫应和之作。张茜甚至还要学开车,“结果把车开翻到沟里了,父亲大发脾气,骂了一顿,实际上是心疼母亲”。小鲁笑着回忆。
早在1958年,人民文学出版社的楼适夷曾把搜集到的陈毅的几十首诗打印出来寄给陈毅,表示想为陈毅出一本诗集,但陈毅认为时机并不成熟。陈毅去世后,张茜也身患重病。“她50年代就有肺结核,后来跟父亲经历了那么多事情,哀伤肺嘛,不久得了肺癌。”自知时间不多的张茜开始把全部精力用在整理陈毅的诗集上,也是替丈夫还一份心愿。
“母亲跟我说,很多荣耀和夸赞,包括‘文化大革命’时那些人在舞台上耀武扬威,都是过眼烟云,没有什么价值。但是你父亲在革命的征途上,留下的这些诗词作品是有价值的。”张茜用不到一年的时间编辑了一部《陈毅诗词选集》,共收入陈毅的100多篇诗词。张茜亲自为诗集写了序,并把诗集托人寄给毛泽东和周恩来,提出希望能公开出版,但一直没有得到答复。
1974年1月,《陈毅诗词选集》用油印的方式问世,两个月后,张茜撒手西归。她最终没有看到这本诗集的正式出版。1977年5月,横跨4年,凝聚着张茜、陈昊苏两代人心血的《陈毅诗词选集》由人民出版社公开出版,其中《梅岭三章》、《赣南游击词》等名篇佳作,传诵一时。
陈毅的几个孩子也是在这种文化氛围下长大的。“父亲工作忙,时间有限,有空时,他非常喜欢拿诗来给我们,‘你们读一读,讲一讲,什么意思’,然后给我们讲解一下。”陈小鲁很坦诚地说,父亲对古诗格律不太擅长,也作了些“你有原子弹,我有原子弹”应景式的白话诗,但更多的,还是以气势与真性情见长的诗。
诗歌也成了陈家子女沿袭下来的文化基因。以后每年10月6日父母的纪念日,陈昊苏都会到父母灵前,献上一首诗。:“十年思念,魂梦常相见,冬月影,春风面。”“凡是我父亲去过的国家,假如我也去的话,我都会追寻一下他的足迹,特别是如果他写了诗,我更要去。”他要用父亲最热爱的这种艺术形式,和父亲做一次超越时空的心灵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