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想抹掉英国殖民者在这块土地上的标志性建筑,在仰光寻找当年的英国总督府旧址,竟是一件颇费周折之事。陪同我们的当地华人杨安贵先生做导游多年,却说自己从来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儿;根据别人提供的零星线索,我们辗转去了很多地方,都无功而返。后来杨先生打听到一处叫“The Governor's Residence”的地方,寻找过去,是一座豪华的西式五星级宾馆,与总督府毫无关系。
1942年2月27日,缅甸的总督雷金纳德·道曼·史密斯发电报给伦敦政府说:“我看不到还有什么办法能够拯救仰光。”第二天晚上,他在总督府宴请助手和两名刚从伦敦赶来的特使。没有穿着白色长外套和深红色马甲的印度侍者站立旁边,原有的110名服务人员中,只剩下厨师、仆役长和养狗场管理员。当这个城市在他们周围燃烧的时候,道曼·史密斯和他的客人们吃着一份三道菜的晚餐——羊肉是最好的——喝着从地道里拿出来的最后几瓶酒。
在缅甸中部小城梅特拉的街头上,有一座缅甸著名领袖——昂山(Aung San)将军的塑像,与在缅甸其他地方看到的昂山形象不同的是,这座塑像中的昂山身着日本军服,手拿一把日本军刀——这座雕像其实提示了一段微妙的历史。
在发动缅甸之战以前,日本军部知道因为地形、距离等关系,“以实力从中国国内封锁”滇缅线,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参谋本部提出的方案是发展缅甸的民族运动,扶植以德钦党为核心的先锋势力。“如果民族独立运动发展成为武装暴动的局势,切断缅甸路线的目的自然就可以达到。”
1940年8月,昂山和拉绵带着缅甸共产党的介绍信,从仰光潜入厦门,打算与中国共产党取得联系并前往重庆。可是到了厦门,昂山被一直密切注意他行踪的日本特务机关软禁起来。昂山决定与日本合作,从此脱离了共产党。1940年11月,昂山化名面田门司,经中国台湾被送往日本。在日本的资助下,1941年3月,潜回仰光的昂山带着29名缅甸青年前往日本,后来又到日军占领的海南岛、台湾等地接受军事训练,然后重新潜入缅甸。
开战之初,这批缅甸青年返回缅甸,开始反英活动。日军在战役之初能迅速北上,得益于他们的帮助。日军后来总结,虽然这批缅甸青年并不是有力的战斗单位,但是在侦察、情报、架桥、补给与扰乱后方等军务上面,他们起到的作用远胜于日军。
日军进入缅甸后,意外发现不仅得到了缅甸义勇军的协助,也得到了普通缅甸人的欢迎。他们给日本人做向导,或者为他们供粮米、备饮料。缅甸是佛教国家,僧侣众多,日军每到一处,都煞费苦心地与僧侣接触,获取他们的支持。“倘有印度部队被日军追击,逃入山庄,当地居民都拒绝协助补给,又如果敌势弱小,他们还会揭竿助战。勇敢的青年则骑牛通报日军。”
英国在缅甸百年殖民形成的负面效应,也连累了入缅的中国军队。一部分缅甸人本来就不喜欢中国人,他们认为中国人和印度人一起垄断了缅甸的部分经济。“中国远征军在缅甸作战得不到当地人民的理解和支持,是最可悲的一件事。”提及此,居住在曼德勒的远征军后代王玉顺总不禁长叹一声。
当日军越过萨尔温江这第一道天然防线,第二道防线就是锡唐河。从锡唐河到仰光,最近距离不过100公里。
1942年1月9日,增援而来的印度第17师师长约翰·史密斯少将率部抵达仰光。关于在何地抵抗日军,盟军内部发生了争论。史密斯少将主张,把部队集中在水流湍急的锡唐河西岸防御,因为这里有坚固的阵地,有良好的公路网可以进行补给和增援。但是,韦维尔将军却命令在“尽可能靠前的地方”防御,以减缓日军的前进速度,争取时间集结增援部队。
于是史密斯重新部署兵力,可是其后的战况,仍是英军节节败退,防线一再向西移动。前线的紧急令英国人再也沉不住气了,2月2日,英军指挥官托马斯·赫顿(Thomas Hutton,也有译作“胡敦”)中将飞往腊戍面见蒋介石,敦促他赶紧派兵。蒋介石明确表示,中国军队归赫顿指挥,同意以第6军立即接替北部泰缅边境的防卫,派遣第5军前往同古地区,以保卫缅甸公路。
2月14日,史密斯在锡唐河以东30英里的比林河布置了阵地,企图遏制日军。此时,中国军队已经在赴缅的征途上。如果英第17师能在锡唐河拖延日军,为中国增援部队赢得时间,则还有可能扭转不利的战局。
当时,日军第55师团的两个联队分别在一南一北潜入联军侧翼发动突袭,锡唐河不到500米宽,上面只有一座单线路的高架铁路桥,桥上已布好了炸药。桥头堡的指挥官尼欧·休约翰旅长面临着一个残酷选择:如果留下大桥,日军会顺利渡过锡唐河横扫他的残余部队,进而穿过西岸阵地,向仰光进军;但是炸了大桥,解救他的桥头堡部队的全部希望都将变成泡影。
休约翰最终还是下令炸毁大桥。一名士兵回忆说:“一道闪光之后,传来了一连串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整个天空都被映红了。”待第17师余下部队杀出一条血路抵达锡唐河东岸时,却发现面对的是一片滚滚流水。没有了退路的两个旅直接跃入汹涌的河水中,包括那些不会游泳的廓尔喀人。没有胆量在浊流里搏击的人只好投降,俘虏多达1100名(其中英国人120名)。参加战斗的8500多人,最终只有3300人设法渡过了锡唐河,丘吉尔都感慨:“这是一次极大的灾难。”
当日军面对只剩下一副铁架的锡唐河大桥时,起初也束手无策,可是缅甸人帮助他们架起了筏桥,简单实用,日军的山炮及快射炮便顺利地运过了河。
渡过锡唐河后,在日军第33师团与仰光之间,只剩下一条勃固河和一支已经溃败的英军部队。于是奉命攻占首都仰光的第33师团,向着著名佛都勃固市急进。英军第17师残余部队试图守住这仰光的最后一道屏障。此时,来自印度的英国3个营和英国第7装甲旅增援而来。第7装甲旅是英国的王牌部队,号称“沙漠之鼠”,之前与德国号称“沙漠之狐”的隆美尔麾下非洲军较量多次,互有胜败。因为锡唐河以西地区地形开阔,英军试图用这支拥有约130辆坦克和装甲车的部队来阻止日军进攻的步伐。
从仰光匆忙向战场开进的第7装甲旅在丛林小道上与铺天盖地袭来的日军第55师团撞在了一起,他们没料到日军来得如此迅速,装甲车队列还没有来得及拉开作战阵形,就被日军围攻。激战到3月7日,著名的第7装甲旅扔下几十辆被击毁或是发生故障的坦克逃之夭夭。第7装甲旅被打败的消息,让印度师和缅甸师彻底丧失了士气。
燃烧的仰光
1941年12月23日,大约60架日军轰炸机出现在仰光上空。当时守卫缅甸的空军只有一个英国战斗机中队和一个美国空军志愿队的战斗机中队。日军飞机轰炸了码头地区和机场,炸死了2000多名聚集在街道上的平民。
从日军空袭的第一天起,仰光就一直陷于不安之中。“这时仰光突然由盛极一时的黄金时代,变成‘孤城落日’的一片凄凉。”
2月15日,在新加坡的英军指挥官珀西瓦尔高举白旗向人数远逊于自己的日本侵略军投降,这一事件被丘吉尔称为“英国历史上最悲惨的灾难和规模最大的投降”。此时的缅甸,地位发生陡然变化:如果德军突破中东而日军突破印度,那么德日合流的可怕前景将变成现实。蒋介石于2月16日下达命令,优先运送第5军入缅,“所有野炮、战防炮均应随同出发”。第5军于当日开始用汽车运送,先到畹町集中,再由英方派车接运入缅。
从英国方面来说,当时唯一可能赶往缅甸增援的是两个澳大利亚师。2月20日,丘吉尔致信澳大利亚总理柯廷(John Curtin),希望把从中东抽调回保卫澳大利亚的这两个师转调到仰光。当时先头部队正搭着英方仅有的船只,从科伦坡以南运往荷属东印度群岛。可是澳大利亚在新加坡刚损失了一个师,另一个师则卷入英军在希腊的惨败中,柯廷对英军的作战指挥能力和判断力已无任何信心,因而即使有罗斯福从旁施加压力,他仍拒绝把部队派到仰光。按照英国人的设想,如果一切顺利,2月26日或27日前后,这两个澳大利亚师即可在仰光上岸,而眼下,他们只有继续在焦急与无奈中等待着一个又一个失败的消息。
当派增援部队的希望落空之后,丘吉尔又向缅甸派来了一位名声赫赫的新指挥官哈罗德·亚历山大(Harold Alexander)。亚历山大在“敦刻尔克大撤退”中曾沉着冷静地带领英军安全回到英国,从而成为英雄人物,正式成为第一军军长。此时,亚历山大接替韦维尔出任驻缅英军总司令,赫顿任他的参谋长,韦维尔转任驻印英军总司令。这是丘吉尔手里能打出的最后一张牌。
1942年3月5日,亚历山大经埃及到达仰光。此时,一部分日军已经到了仰光郊外,另抽出有力一部从北迂回,上任第二天的亚历山大就意识到仰光局势无可挽回。为了防止日军从正东绕道北面包围仰光,他下达了撤退命令。
其实从日本军部后来披露的材料看,虽然在勃固最终击溃了英军,但是其间遭受的激烈抵抗还是让日军心存畏惧,他们推测,“仰光的抵抗,恐将顽强猛烈”。日军对于仅派一个师团在陆军节(3月10日)前攻陷仰光的目标也不免疑虑。“饭田军司令官以下,私下均感不安。”(《日军东南亚战史》)
可就在日军忐忑不安时,他们收听到了英军从仰光向曼德勒与卑谬(Prome)发出的一个无线电,用英文原文呼叫:请尽快派遣货车来。第33师团长官樱井判断,用英文发电报而不用密码,就是英军不作战、急欲退却的证据。于是日军马上振奋精神,在3月7日晚连夜急令进军,以原田、作间两个联队从东西两面分别夹攻。
“从各方面涌来了护卫退兵的印度军及缅甸军,身为兵团指挥官的英国将领,却弃兵脱逃。”日本人在战后写下这段历史的时候也忍不住鄙夷英国人,“他们绝非为国而战,真不足为敌”。
于是,日军几乎兵不血刃就占领了缅甸首都。1942年3月8日上午10点,日军第33师团步兵第215联队开进了没有军队据守的缅甸首都仰光,占领仰光速度之快,不仅出乎司令官饭田的想象,也让陆军部与南方军总部觉得意外。当日军来到英国总督的官邸时,发现桌子上还摆着早餐,可以想见英国人逃离时的仓促。日军在码头的大仓库里,发现了大量英国人来不及销毁的物资,其中“数千打以上无法计算的威士忌、吉恩和贝尔摩陀等洋酒堆积如山”。据说,日本兵把它当做日本酒尽情痛饮,使师团停战一天,消息传来,连南方军司令部也驰电:“请送一车洋酒来。”
自从日军突破锡唐河之后,英国人便开始销毁战略物资。从3月6日起,英军开始销毁码头上来不及运走的大量物资,破坏了全市的供水系统,然后沿着通往卑谬的公路向北撤退。当时包括972辆尚未组装的卡车和5000只轮胎在内的大批美国租借物资被付之一炬。亚历山大下达撤退令的同时,还命令炸毁缅甸石油公司位于仰光城外锡里安的储油罐,在70分钟内,1.5亿加仑的石油被引燃,熊熊的火焰非常猛烈,以至于一柱烟火升到了2.3万英尺的高度。
3月7日,作为先头部队的第5军第200师已行进到仰光以北的同古一带。中国军人是为了保住仰光这个重要港口而来的,但是留给他们的,却是一个已在大火中熊熊燃烧的仰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