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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的对岸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0月11日00:24 南京报业网-南京日报

  【南京日报报道】 2006年9月19日。

  在安徽颍上到阜阳的102省道110公里处,一面旗子,高高地插在树桠里。没有风,旗子贴着树干一动不动。一位瘦小的老人在旗子的下面,努力朝远方张望着。

  他说,我就是王家玉孤儿学校的老师。“孤儿院在河的对岸。”他用手指指。一群

母鸡在学校门口的草垛下面刨食,对于来人毫不惊慌。两个七八岁的女孩子笑着喊着,奔过来,打开院子的栅栏门。接着有更多的孩子涌过来,朝我们拍手,笑着,喊“欢迎”“欢迎”。

  推开校长室的门,木头门发出吱呀的怪叫。一位老人闻声从墙角的行军床上艰难地爬起身。

  他说,是的,我是王家玉。上楼梯的时候,这位67岁的老人摔了一跤,腰部骨折,已经卧床两个多月。

  老人从昏暗的角落里走到透着阳光的窗户跟前,笑着,笑容十分落寞而沉重。孩子们的小脑袋在窗口挨挨挤挤,不一会儿,上课的铃声响起。一哄而散。

  这个简陋甚而寒伧的校园里,生活着214个孤儿。孩子们在上课。一年级的课桌是一块块的木板,铺在水泥墩上。孩子们看到了我,齐声地,把拼音读得格外的响亮。

  秋日的傍晚,风里已经透着阵阵的寒意。高声读着拼音的六七岁的孩子们,绝大多数还穿着拖鞋和凉鞋。

  一年级教室的后面,是聋哑孩子的教室。孩子们在画画。墙上贴着几张画好的水彩,美得让人心痛。因为他们之中,已经有人被扬州选去当了玉雕工人。孩子们更加地刻苦,他们有了希望。

  而在后面一个小小的院子里面,三位老人手里抱着,车里推着五六个几个月大的孩子。都是残疾孩子。

  老人们是放弃了家里的劳动,来这里帮忙的。“想到这些孩子,我就忍不住眼泪。我什么也干不了,我天天来带他们。”

  他们都是孤儿。214个孤儿。他们,每一个都有着言说不尽,甚至无法言说的可悲身世。然而,他们看上去,几乎是快乐的。他们的笑容热情而腼腆,他们的眼神单纯而清澈。也许,在经历了太多灾难之后,衣食无忧,就是他们心目中幸福的全部含义。

  孤儿们人生当中的这个小小绿岛,是从王家玉的一次街头偶然开始的。

  1994年。“我到颍上县城去办事,五六岁的一个孩子,在垃圾堆里扒东西。办完事回来,他还在那里扒。我说,孩子,这里东西脏,不能吃。我买了两个烧饼给他。后来,几次来县城,都遇见他。就每次给他买两个烧饼。他一看我,就跑过来。亲热得不得了。我说,算了,你干脆跟我回家吧。”

  “他父母都不在了。后来,他大了,送他学了汽修。现在在苏州工作了。”

  “他是我收留的第一个孩子。”谁会在意,在广大的城市乡村,处处都有流浪孩子的栖身处呢?王家玉总是能发现他们,他们也总是对这个面容和善的老爷爷充满不同寻常的信任,这真是难以解释的现象。王家玉亲自发现收留的孤残儿童,在四五年间,竟然有二十来个。安徽阜阳颖上县的这个行为不合常理的农村老汉,一下在四里八乡出了名。出了名的结果,是更多的孩子被送到了这里。到了2003年底,王家玉的孩子,达到了183个。

  王家玉出生在贫困县最穷的农家,家徒四壁,少年丧父,三十岁才娶上了患有癫痫的妻子。因为妻子无法料理家务,王家玉远赴东北做伐木工人,竟要背上两个弱智的女儿。能吃苦的他,凭着木工的手艺,开办家具厂,1994年,他的家底有了四五万,成为当地有名的万元户。到了2003年,他的收入增长到几十万,而孩子增长速度,又远远超过了收入的增长。孩子,让他的厂房,变成了校舍,让他的全家和工人,成了护理员和厨师,更让他本人彻彻底底,从富翁,变成了还有大批欠款的穷汉。

  2003年,王家玉山穷水尽。洪水淹没了校园,房子一间间倒下,“非典”闹得人心惶惶。孩子们已经吃不上饭了。王家玉满街去借钱、借米、借油。

  也就在2003年,当地媒体报道了王家玉的事。洪水过后,县民政局为王家玉的部分孩子,解决了最低生活保障线。对于这个特立独行的汉子,当地民政部门的干部,不知怎么办才好,如果不理不睬,因为媒体已经介入,显然行不通,如果过问,照他们的想法,颖上县,是国家级贫困县,凭什么让他们来花这个钱?你王家玉,为什么不能量力而行呢?

  理性地说,王家玉是真的难以承受了。但他却欲罢不能。继2003年的“非典”与大水过后,2004年来临了。这一年,王家玉遭到了媒体的轰炸,而这,竟然引发了意想不到的后果。

  “这孩子是送来的,拴在大门的外面,包里有一万元人民币和衣服。这个孩子家庭并不穷,可能很富裕。可是父母不要了。”

  “孩子不会说话,听不见。”“就绑在门外的树上。”“我这里脑瘫的,严重残疾的,都是他们这样送来的,这26个孩子全部都是这样送来的。”

  “他们父母把这个重担让我来承担。我只有支撑。”孩子不能决定自己的降生,而决定他们来到这个世界的父母,却不能面对亲手造就的有缺憾的生命。曾经寄予了那么多希望的孩子,一出世,却成了不堪忍受的负担,而媒体,让他们认识了王家玉,一个可以帮他们解决麻烦的人。

  媒体的报道,就这样,让王家玉扬名了。这是他所不曾料到的。不曾料到的,还有,外界的捐款,在几个月后达到了高潮,又用了几个月渐渐消失,而一直没有消失的,是抛在学校门口,或是用包裹挂在铁门上的,被抛弃的孩子。这些孩子不仅有些来自邻近地区,有些甚至来自上海、河南、江西。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了,成了一家人的孩子们四散在校园当中,各自寻找着自己的欢乐。最拥挤的是图书室。从各个地方捐过来的各式各样的书和杂志,胡乱地堆在小屋里的书架、板凳和长桌上。种类稀奇古怪,根本无法归类。可是孩子们一人一本,捧着,在渐渐暗淡的阳光下,一声不吭地阅读着。

  图书室门前是一条细长的过道,过道两旁的水泥石阶上挤满了捧着书或站或坐的孩子。一个50多岁的护工,右手抱着一个,左手推着一辆小推车。孩子们侧过身,让她通过。

  “都是残疾的孩子,父母不要了。”她叹着气:“送到大门外,如果不捡来,这些孩子就都死了。王家玉他受罪,北京有家医院说能为孩子免费治疗,我们上北京。我们吃面条,有点肉丝,王家玉自己就吃点榨菜、馒头。他说你们吃吧,我就是受罪的命。买票呢,他买了坐铺给我们坐,他自己睡在凳子下。我的眼泪哗哗淌,我讲,王兄弟,你不能这样,我长那么大,我没见过人受罪受得那么深。”

  如果不了解孩子们的悲惨身世,就不能理解他们对王家玉的感情。19岁的李亮是王家玉收养的第二个孩子,也是第一个残疾儿,至今,他仍能清楚地记得,王家玉站在他面前的温暖而模糊的身影,他觉得,这个王叔叔,就是温暖与善意的具体形象。

  “那时候我才五岁。爸爸妈妈从外地回来,带我一起回家。我不知道去外地做什么。在车站的时候,爸爸说让我等他,他给我买东西吃。车站的人很多很多。我眼睛看不清楚了,只看到很多的人影。我一直坐在那里等他们。等爸爸,等妈妈。可是他们一直不来。我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等不到了,我就去找他们。我才五岁。可是因为眼睛也看不清楚,我找不到他们了,一直到现在,14年了,我再也没见过他们。”

  “我一个人,从五岁到八岁,三年,我不知道怎么活下来的,我见一个人就问他要东西吃,我经常睡在马路边上,冬天的时候,就睡在别人的门口。”

  “有一天我在马路边上坐着,那天我很饿,很冷,我觉得我走路都走不动了。就碰到了王叔叔,王叔叔问我,你为什么在这里啊,我说我要饭,我说我很饿。我哭起来。”

  “叔叔就带我回家了。”19岁的李亮,已经完全清楚当年在车站里,他与父母的离散,不是因为无意的走失,而是故意的遗弃。从5岁到8岁,这些可怕的日日夜夜,一个盲孩究竟经历了什么,我们无从想象,也不敢想象。

  李亮现在在扬州做保健按摩,他努力挣钱,想治好自己的眼睛。医生说他的眼睛,现在还有治好的希望,再等下去,就全坏死了。

  在王家玉的孤残儿童之家,都是这样命运多舛的孩子,昔日的苦难,让他们格外感激现在衣食无忧的生活。在214个孩子中,有一半是残疾的,除了严重弱智的,孩子们都有机会走进课堂。聋哑孩子和盲孩,主要学习劳动技能。几年下来,已经有十来个孩子,像李亮那样找到了推拿按摩或是成为工艺品厂的工人。而对大部分年幼的孩子而言,王家玉在今后相当长的时间内,就是他们生活的唯一依靠。他们是不会懂得,王家玉越来越沉重的脸色,究竟意味着什么。如果知道了真相,他们还会那么快乐吗?

  天黑下来。晚饭时间到了。是面条。铃声一响,孩子们端着盆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到食堂门口排队。吵吵嚷嚷,却秩序井然。打好饭,有回教室,有的就趴在院子里废弃了的磨盘上快活地吃起来。口渴了的,嘴接着自来水龙头,就骨嘟嘟喝了。

  孩子们吃饭的时候,王家玉依然仰面躺在校长室里那张窄窄的病床上。两个多月来,大多数时间他就是这样,呆望着天花板。

  “我总在想,我已经67岁了,身体不好,有病,如果不行了,这些孩子怎么办啊?”

  2003年以前,学校所有的经费来源,就是王家玉的工厂。从2003年起,王家玉的工厂已经没有一分钱进账,社会捐赠,目前还剩余四十万元。目前学校有部分孩子,纳入低保,每月有二万元左右收入,然而孩子们生活、学习和基本医疗,最最节省,至少要花去四万元。这样,40万的捐款,只能维持不到两年。两年后,这些孩子该怎么办呢?直到今天,王家玉的孤儿院,仍然是达不到合法办学资格的黑户,也就是一旦王家玉支撑不下去了,很难说什么组织或个人,愿意继续扛起这个巨大的负担。

  对王家玉自己而言,是心太软,一步步把自己带到了今天的境况。可是,流浪猫、流浪狗都有人去管,看着活生生的孩子,不管,真是不忍。既然是自己的选择,王家玉希望自己一直能靠自己的力量,把工厂再办起来,让孩子们的生活得到保障。

  之前,一直用来养活孤儿们的钱,是王家玉生产销售骨灰盒的收入。可是现在,骨灰盒积压了一万三千只半成品,仓库和殡仪馆仓库还有好几千只成品,都卖不出去。因为档次低了,没有资金更新改造。

  继续靠生产骨灰盒来养活孩子们,这是一个可行的方案吗?我们不知道。我们知道的是,因为爱心,而接受这份微薄收入的教师,在日益困窘的现状面前,开始选择离开。师资队伍的不稳定,让捉襟见肘的孤儿院,更加举步维艰,无奈之下,王家玉甚至把目光投向了开始长大的孩子。

  他选择了6个孩子,让他们学习管理,培养他们。期待有一天,他们,或者他们当中的某一个,能够接过他肩上的重担。

  到人和中学,是第二天的中午。孤儿院里读初中、高中的孩子都在这里上学。读高中的只有一个,上高一,据说成绩不错。然而我们要寻访的,是一个名叫张军龙的初二学生。王家玉相中了他,作为孤儿院的接班人。

  我们在纷乱的校园中看到了已经是一个小伙子的张军龙。他活跃健康,甚至英气勃勃。他知道人们传说中的事情,可是,他无法承诺。

  “我还在上学。以后的事,我不知道。”214个孩子,还有王家玉,究竟该有怎样的结局?有人说,王家玉精神可嘉,但个人无法承担整个社会的道义与良心。“超能力”的爱心,往往造成不可收拾的残局。

  又有人说:没有王家玉,无家可归的孩子依然存在,只不过大家视而不见。挑起整个社会道义与良知的王家玉,理应得到社会更多的帮助。

  自始至终,王家玉没有权衡。所有流浪着的孩子,都让他心有不忍。

  我在河的这边,王家玉站在河对岸孤儿学校的门口,左手扶着伤痛的腰,右手朝我挥着。一帮孩子簇拥在他的身后,一样地,拼命朝我挥手。

  一条河,像一条鸿沟,隔着他们与我们。他们,成为鲜为人知的一群。他们的内心,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未来,全被隔在了河的另一岸。走出来,是他们全部的梦想。

  车子启动。一转眼,河对岸的那一群,陡然消失在校舍的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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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报记者 申赋渔

  (编辑雨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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