汶川大地震周年祭社论
编者按:
一年了,时间长河并未因13亿人的悲怆而减缓流淌的速度,为了那众多死难的同胞,为了那无法忘却的记忆,为了体现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的兄弟情谊,更为了体现那种众志成城的精神与信念,我们需要用祭奠来鼓舞士气,凝聚人心,抚慰死者,激励生者:让我们于且悲且行中,作这一次深情的回望——
周年祭,聆听共和国的史记
365个日夜过去了,汶川大地震依旧每每沁入无数国人的梦境,一曲悲歌万点泪,春风化雨佑我民。长歌当哭之后,必是千帆相竞;肝胆俱裂之后,必是重振旗鼓。然而,从绝望到希望、从痛不欲生到涅槃重生,其间灾区民众所经受的炼狱之痛、亿万国人所煎熬的砥砺之苦,即使将365个日夜化为一部史书,也必定挂一漏万;即使将365个日夜化作一艘航母,也必定载不动沉重记忆。
记忆是一座不会湮灭的灯塔,是一条永不枯竭的溪流,浸渍其间,灵魂才能在飘零中找到归航的方向,文明才能在成长中站稳脚跟。记住一年前汶川的山崩地裂,记住一年前的山河破碎,记住一年前的万众一心,记住一年前的举国哀悼,不是一遍遍咬噬布满伤痕的心灵,而是清洗和擦拭镌刻在精神丰碑上的文化符号,那符号,记录着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历经磨难岿然挺拔的精髓。正是这种精髓所在,让一个民族即使经历了人类史上几乎所有惨痛的磨难、所有极端的重击,却依然从尘埃和碎石中站起来,擦去淋淋的鲜血,继续前行。
生命是一轮永不落山的皓月,是一双比海洋还辽阔、比宇宙还深远的眼睛,它永远在黑夜给人以希望,它永远洞穿世界上最坚硬的躯壳,寻找永恒的价值。69227条凋谢的生命,就是69227棵尊严与不朽同在的松柏,17923名杳无音信的失踪者,就是共和国史书上17923个硕大的问号。无论生命的礼赞还是生命的哀乐,无论生命的平凡还是生命的张扬,无论是逝者的凋落还是生者的挺立,在文明的天平上,他们都有着毫无差别的千钧分量。正是生命至高无上的价值矗立,让21世纪的这场举世震惊的天灾,成为中华苦难史上一朵异常夺目的奇葩,人性的光芒辉耀着隆隆而行的历史车轮;也正是生命至高无上的深入人心,每一位遇难者的姓名的查实,包括每一位学生、儿童的身份确认,都是这个国家对国民义不容辞的庄严承诺,因为生死有名,早已超越简单的身份符号,张扬着尊严、平等、敬畏,这些人性的终极内涵。
重生是浴火后的涅槃,是阴阳诀别后的承诺,是历经苦难、百转千回后的伟岸奇绝,是水滴石穿、绳锯木断后的心灵超越。活着,是对逝者最大的告慰,天若有知,灵若有感,生者铿锵有力的脉搏必将成为天堂最美的旋律;不仅活着,还要活得更好,天堂无数双期待的眼神永远透射着殷殷的祝福,多姿多彩的幸福女神也无时无刻不站在未来的人生之路上远远地招手。哀痛是深谷中流淌的河流,重生是河流两侧的巍峨高山,让河流在心灵最隐秘的地方缓缓流淌,留住记忆,让重生在日月光华中巍然屹立,追求幸福———人生本应就是在无数的多项选择和多个经纬交点中前行。
星光暗淡,总有明月当空;哀歌遍野,必有绝处逢生。每一次悲剧都是一次洗礼,多少尘世浮华,几多人心不古,莫不低下高昂的头颅、闭上跋扈的眼睛,聆听天堂的教诲;每一次悲剧都是一场核聚变,多米诺骨牌式的连锁效应,多少平静的心灵、封闭的精神,一夜之间迸发出暴风骤雨,不,天翻地覆般的力量,无数只手、无数条腿在悲剧后,掀起一浪又一浪的人性风暴、爱心革命;每一次悲剧都是一部撼人的史记,写满一个民族层层叠叠、林林总总的长短得失,而无数平凡而又真实的史记,才真正筑成共和国成长的阶梯。
365个日夜过去了,一年的崎岖胜过十年的坦途。残阳如烟,朝阳喷薄,星汉灿烂,生生不息,静心垂首,一起聆听这共和国的史记。
从民族苦难中找寻“进步的补偿”
回望从来不是单纯为了追忆昔日的哭与痛,任何有意义的纪念也一定是指向未来。
温家宝总理引用的一句名言被广为传颂:“一个民族在灾难中失去的,必将在民族的进步中获得补偿,关键是要善于总结经验和教训。”因此,此时此刻,我们不愿停留于单纯的情感倾泻,而是试图清醒而理性地使用历史“放大镜”,找寻民族苦难在过去一年里获得的每一寸“进步补偿”,发现繁杂变化中确实属于进步的每一个因子,为后“512”时代留下一份稍感慰藉的清单。
震之越痛,省之越深
以苦难为师,并不意味着要美化苦难。大地震首先是一种撕心裂肺的破坏,这一点无从改变。但震之越痛,自当省之越深。
这一年,残酷之震鞭策着13亿人驻足省思,在不断物化的过程中反思人生、人性、生命价值与共同体意识,生活的意义,琐碎的纠纷,政治的道德,责任的约束,从“小我”到“大我”,从市民到公民……净化灵魂与心智,是一切进步的开始,也因了这种“救人为最高目标”,在理念上完成了生命价值为国家最高价值的转变,“以人为本的人道主义精神终于切实地成为了我国的时代精神和主旋律”,让政治与人性紧密握手。国旗为平民而降,举国为平民而悼,这种看得见的精神境界能否得到绵延,怎样避免只是昙花一现?
这一年,崩裂之震为社会打入了“建筑要有抗震意识”的楔子。校舍的坍塌令大批花季学生集体逝去,给我们留下了永远的伤痛,“历史责任”显然无法扛下所有的罪过。我们欣慰的是,灾区重建中已经喊响了“建震不垮校舍”的口号,各地新建建筑也多了些“抗震意识”;但我们忧虑的是,在教育经费继续捉襟见肘的日子里,有多少地方能够支撑“震不垮校舍”的更高成本。震不垮的校舍显然不仅仅要建在灾区,更要建在每一个有课桌的角落;震不垮的建筑不仅仅要建在校园,更要建在医院等每一个公共场所。
这一年,破坏之震为中国公民社会的成长创造了契机。从捐款捐物,到组织“爱心车队”,到奔赴灾区做志愿者,用双手扒开一块块砖石……民间力量前所未有地涌动起来,其巨大其蓬勃其朝气甚至让我们自己为之一惊。我们欣慰于公民力量的兴起,但民间力量仍然处于自发的萌芽状态,常常表现出“精神可嘉、效果有限”的一面。“公民”要有“力量”,现在看来,仍有大量工作要做。一个健全的社会,必然是政府与民间力量各司其职、相辅相成的社会,对重大灾难时民间力量的角色做出评估、整合,积极扶持各类型的NGO(非政府组织),未尝不是在储蓄一种“社会力量”。
这一年,局域之震为全面理解信息公开与媒体价值提供了新思路。舆论普遍认为,大地震后媒体及时的信息传播,大大提升了救灾的水平,甚至有海外媒体评论说,“512更是信息加速公开的纪念日”。但旧观念不会因一事而彻底改变,遇到问题先想到捂盖子,对舆论监督的媒体固守“盯着、管着、跟着”方针,仍然是一些基层政府部门的本能。如何在其他灾害事件中都能够最大程度释放信息公开的功能,如何让写入法律的信息公开条例切实落到实处,有很多路要走,基层官员也有很多“弯”要转。
这一年,猝然之震为政府的公共治理能力提供了镜鉴。中国政府与军队在抗震救灾中的表现,得到了包括海外媒体在内的舆论充分肯定。我们的确具有“团结起来办大事”的组织优势与行政效率,但也必须继续探索建立崭新的大灾防范体系,对自然灾害实现轻重缓急的管理,对政府和民间实现责任的分工,并逐步具备在短期内动员起全社会的参与能力。
“重建”:双重之建
大地震究竟改变了多少?是如有人所言的“震出一个新中国”,还是如另一些人所说的“随着时间的流淌将一切依旧”?我们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观察与判断。
我们不盲目乐观,但也不妄自菲薄:诚然,很多制度、思维、意识层面的沉疴根深蒂固,不可能瞬时便有根本变革,但我们也为每一个细枝末节的修补感到欣慰;诚然,不是所有的“变化”都能代表着进步的方向,但我们仍需要敏感地捕捉属于进步的因子,并毫不犹豫地推其向前;我们同样需要敏锐地感知阻挡“补偿步伐”的障碍,继续奋力将其挪开。
面向未来,还有艰巨的工作要做,日复一日的重建也更加考验着社会的耐心:“硬件”重建需要继续,重建也必须想尽办法远离腐败侵蚀,远离政绩工程,远离简单盲目,远离意气用事;“软件”重建需要继续,董玉飞、冯翔等悲情离去的背影已然昭示,无形的心理重建往往比有形的物质重建难度更大。
比起具体看得见的“建设”,隐藏于社会背后的看不见的“建设”其实更为重要。有人拿此次地震与昔日的唐山大地震相比,我们的确做得更好了,但不妨想一想,哪一处的“更好”,不是在社会观念、信息自由、民主法制等方面取得巨大进步所衍生的结果?政治建构正是要因循着这每一个不足之处,去弥补空间,我们的社会肌肤才能够丰富多元,才能够更有免疫力、战斗力。
面对像汶川地震这样的大灾难,人类常常感受到一种“无力感”,但思前想后,也只有人类集合的力量与制度性努力,才能将这种“无力”压缩到最狭小的空间。我们永远无法确知人类历史的下一次灾难。该怎么准备?除了建立及时有效严密的预防体系、更加稳固的基础设施与制度安排,积蓄更好的社会动员力量,我们难道能为一次救灾的所谓“胜利”而遮蔽双眼吗?
一年前的数万同胞的离去,让活着的人没有理由不冷静地坐下来审视我们曾经遭遇的灾难与已经付出的代价:通过有效的制度保证,通过更好的存世哲学,用每一个人的行为、每一寸的智慧来最大可能地降低灾难的伤害,并最终健全一套全天候的救灾应急框架体系,才称得上真正的“重建”。
愈挫愈勇,在灾难中践行“兴邦”,我们需要的不是口号,而是时刻保有文明的理性与信心。重建的过程,显然并非将地震前的一切进行简单的恢复,而是惨痛代价之后用泪水搅拌爱心与智慧的产物,是迭遭灾难的国人不断自省结出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