迄今为止的阿拉伯变局仍然局限于政治运动的范畴,而远非一场影响深远的文化启蒙运动
2013年,中东形势仍在大变局中激荡:埃及军方7月宣布解除穆尔西总统职务,社会重新陷入动荡;叙利亚化武问题虽然取得突破性进展,但已造成10多万人死亡的战火仍远未平息;伊拉克、利比亚、突尼斯、也门安全状况堪忧,屡屡发生恐怖袭击、教派冲突、绑架暗杀等事件。
当前,阿拉伯变局造成的消极影响逐渐显现,阿拉伯知识界之前的乐观情绪几乎荡然无存,失望与悲观情绪四处弥漫。由权威的阿拉伯统一研究中心撰写的2013年度报告写道:“阿拉伯多国都已具备了失败国家的若干因素,面临解体或回到前现代国家时期的危险。它们进入了冲突与内战的恶性循环,将为世界列强敞开门户,任由他们根据自己的议程和战略利益,重新绘制阿拉伯地区的政治版图。”著名的叙利亚反政府人士米歇尔·基罗撰文表示:“为数众多的叙利亚人感到困惑和恐惧,并常常感到后悔。许多人都相信,事态已经完全背离他们的初衷:对自由、正义和平等的追求。”
萦绕在阿拉伯知识分子脑际有这样一些吊诡的问题:为什么当世界各地都在谋求区域一体化时,阿拉伯世界的国家却一步步裂化为以教派、种族、部落为内核的碎片?为什么历来视民主自由等理念为西方洪水猛兽的伊斯兰主义摇身变为民主的卫士,而自由主义信奉者却成了政变的拥护者?独裁统治者倒台之后的国家,为什么依然危机重重?
越来越多的阿拉伯知识分子陷入反思。一些学者认为,在阿拉伯国家,宗派主义思想难以消除,现代国家的概念远未深入人心,阻碍了建设统一的现代国家和健全的社会。“与世界其他地方不同,许多阿拉伯国家作为独立国家的历史都相对较短,利比亚、黎巴嫩、叙利亚、也门等国边界也是人为划定,其国民依据教派、种族、地域则分属不同群体……因此,人民对国家的归属让位于对宗教、教派、部落、党派等群体的归属。”
还有许多知识分子意识到,不能以浪漫主义的一厢情愿去看待民主,民主问题需要结合实际、尊重事实。沙特作家图尔基·哈麦德认为:民主不仅是选举和投票箱,它更代表了文化与社会价值观,理应在人们走向投票箱之前深入人心。这些价值观包括宽容、接受他者、承认选民的意愿,即使这种意愿让你失望。由于长期的专制统治,这些价值观在阿拉伯国家的政治文化中是匮乏的。沙特学者杰米勒·齐亚比说:“视‘民主为解决之道’,把它当作医治中东地区专制国家一切问题的灵药,这一观点过于简单,因为民主在试验之初,或许会造成政治震荡和摧毁性的社会挫折……如果缺少一种认同民主丰富内涵的文化,那么民主的失败将是必然的。”迪拜的“阿拉伯战略论坛”执行主席苏莱曼·哈特兰认为:“关于民主与发展孰先孰后的问题,我如今坚信:在一个受困于贫穷、愚昧和无能的环境中,不可能产生真正的民主;缺乏人的全面发展,不去关注思想、经济和基础设施,不去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为他们敞开知识和自由思想的大门,那么,民主就不会实现,‘阿拉伯之春’的树木也不会开花结果。”
阿拉伯知识界对变局的反思正趋向深入,但阿拉伯各国尚未形成一种全民参与的文化反思氛围,知识分子的理念在民众和政治家那里应者寥寥。在选举和投票箱决定“王”“寇”的转型国家,政治家们更多考虑的是取悦选民,而不是开启民智。所以,迄今为止的阿拉伯变局仍然局限于政治运动的范畴,而远非一场影响深远的文化启蒙运动。
(作者为北京外国语大学阿拉伯语系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