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诗聪和他的妈妈在豫园游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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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撰稿／杨艳萍(记者)

　　31年前，日本大相扑第一次到上海表演，这项奇特的运动并没有给喜欢打乒乓的郑萤留下什么好印象，那时她还是个刚参加工作不久的小姑娘。听说相扑比赛就是两个近乎赤裸的大胖男人练摔交，同事跟她开玩笑：你可不能去看哦，看了眼睛会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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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郑萤果然没有去。但是让她做梦也想不到的是，20多年后，她14岁的儿子赵诗聪竟然在日本成了相扑选手。2004年的6月，已经是相扑三段的赵诗聪，跟随日本相扑代表团重回故里，要在家乡父老面前一展身手，他现在的名字，叫琴之海。

　　这是部屋里的亲方(掌门师傅)给他取的名字，郑萤说，“琴，是指他在部屋(相扑集训学校)中的辈分；海，是说他来自上海。”

　　相扑之魅

　　赵诗聪学相扑，在当时可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情。郑萤夫妇到日本已经20年，9年前，他们把留在上海淮海中学(即徐汇少年体校)读书的赵诗聪接到了日本。在日本学校学习了一年后，身材高大的赵诗聪正式被选入相扑队，这在他所就读的那所日本学校是前所未有的，校长和班主任显得比家长还要兴奋。

　　相扑号称日本“国技”，这项在古代只能为天皇表演的运动，在数百年前已开始走向民间，但是在日本百姓心目中，有着金刚般威猛外貌又谦和有礼的相扑手，永远是他们心目中地位崇高的英雄。

　　赵诗聪成为相扑手，正处在日本相扑的“贵乃花”时代。1994年，年仅21岁的贵乃花，就夺取了代表日本相扑最高级别的“横冈”称号。这位日本相扑历史上最年轻的“横冈”，不仅技艺超群，而且容貌非常英俊，在此之前他的恋人是日本最耀眼的女星宫泽理惠，他们就像今天的贝克汉姆和辣妹，在日本受到全社会的狂热追捧。

　　昆曲和相扑，在中国和日本都被视为国粹，但是日本人对他们所珍视的东西显然愿意付出更多的心血。相扑比赛，有政府专门投资建设的国技馆；每年的“初场”、“春场”、“夏场”、“秋场”、“名古屋场”、“九州场”6个赛季，NHK电视台会在黄金时段全程直播。

　　强势媒体的全力介入，使得相扑在日本的影响力，远胜于昆曲在中国的影响力。这项有着上千年历史的传统运动不仅为老年人所喜爱，众多日本的年轻人，尤其是青年女性对相扑选手的热爱犹如追星。每到比赛进行阶段，女孩子们即使是在外旅行，一到转播时间就会冲回宾馆守在电视机前，等待心目中的偶像出现。

　　自小热爱篮球喜欢运动的赵诗聪，在日本一定感受到了相扑的魅力和贵乃花偶像般的吸引力。然而，促使他真正走上相扑之路的却另有其人，他就是此次随团一起来到中国的千代富士。

　　当千代富士在相扑团下榻处上海华亭宾馆的大堂昂然走过，一旁的郑萤眼睛中满是敬畏。她的目光紧随着千代富士的身影移动，低低说道：这个人在15年前连续赢了53场，我儿子就是被他的传记打动，下决心要学相扑的。

　　1997年，14岁的赵诗聪在身体条件上已经具备成为相扑选手的可能。赵诗聪读完千代富士的传记，这个14岁的少年对自己的父母说，今后他要做一个像千代富士一样的男人，一个真正的男人。

　　郑萤问他，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赵诗聪用千代富士书中的话回答：现在很多年轻人只注重名牌，他们不知道，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一个真正的男人，应该把自己塑造成名牌。赵诗聪又说，千代富士在比赛中，肩骨撞断了很多次，但他并不畏惧，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坚持下来，“要成功就一定要有付出。”赵诗聪对妈妈说。

　　相扑之路

　　1997年3月，入行3个月的赵诗聪第一次出现在日本大阪赛场，郑萤伸出一根手指说，那时候，他还瘦得像跟绿豆芽。第一次看儿子比赛，郑萤和儿子在日本的班主任坐在一起，赵诗聪一出场，两个人一起哭了起来。班主任是骄傲，是激动，郑萤则是一阵一阵的心疼。

　　传统相扑界等级森严，从进入部屋的第一天起，小相扑就要接受耐力、斗志和人格修养方面的训练。后进的学徒要老老实实地担负起师兄们的各种起居细活，煮饭、洗衣、擦地，在训练时还要为师兄擦背递水，不得埋怨，不许叫苦叫累。

　　学相扑的辛苦，超出了赵诗聪的想象，同期的9名新学员，有7名早早便弃学而去。幸存下来的赵诗聪，在训练的推拉冲撞中，两只耳朵常常肿胀得像猪耳朵。不断地送到医院抽水消肿，到今天耳朵都已经变了形，郑萤噙着眼泪说，就像两个僵馄饨。

　　相扑手下盘的力量至关重要，除了小腿骨必须粗壮，双脚要像大山一样能“长”在地上。为了练好一双脚，小相扑必须经常把双脚往沙里插。每到冬天赵诗聪脚趾就开始“骨肉分离”，裂肉中的骨头清晰可见。

　　入行7年，赵诗聪每天早晨4点起床，雷打不动。半个小时的洗梳，从4点半到7点半，不吃不喝不歇，赤脚在碎石子上连走3小时。郑萤心疼地说，相扑们的脚底板，比皮鞋底还厚，光脚走在地板上，会发出“呵、呵、呵”的响声。

　　相扑到了十两，每个月的收入就可以达到8万人民币，这在日本普通人的收入中已属于中等偏上，如果能晋升为最高等级的横冈，月入接近60万人民币，就是绝对的高收入阶层。不少家境贫寒的日本人，把孩子学相扑看做是一个不错的谋生之路。

　　有一对教授和医师的父母，赵诗聪的家境即使在日本也算是颇为宽裕。见儿子受苦，郑萤心中非常难过。她对赵诗聪说，如果家里条件再好一点，决不会让他学相扑。赵诗聪回答说，就算有家财万贯，他也会学下去。郑萤听后心情复杂，这是儿子自己的人生选择，看到他没有当逃兵，其实当父母的心里真的很高兴。

　　相扑之美

　　那些看过相扑的人，经常会告诉你相扑很美。究竟什么是相扑的美，又很少有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有人喜欢相扑手真正对决前漫长的仪式化的“热身”动作，漱口、净手、洒盐、拍胯、蹬脚。为了吸引神的目光而鼓掌，为了显示强壮的体魄把裙带拉起，为了表明他们像武士一样没有挟藏利器而展开双臂，然后像两座静穆的大山，久久相互对视。看相扑要有很好的耐心，但是这些复杂的传统仪式，却能让人们在现代生活的喧嚣中，体会到片刻心灵的宁静。

　　有人喜欢相扑运动所体现出的一种高贵的竞技精神。在对手就要被摔出圈外的那一刻，上前一步伸手扶一把。那一瞬间包含了人生百味。日本相扑界的前辈浦五郎曾经以此训斥他部屋中年轻的相扑：“竞技体育的斗士只有拥有了一颗伟大的心灵，才能到达颠峰。”

　　女孩子们更喜欢相扑手们的表情，那种在传承千年的相扑文化中所熏陶出来的表情，有着浮世绘一般的昂然古意。贵乃花在一次比赛中带伤获胜后，百感交集的神情凝聚在脸上，仿佛日本寺庙中的力士雕像，被热爱他的相扑迷们誉为“神鬼之像”。

　　“爱美而又黩武，尚礼而又好斗，喜新而又顽固，服从而又不驯。”美国人类学家本尼迪克特在她那本著名的学术著作《菊与刀》中这样刻画了日本文化的双重性特征。在观看相扑比赛时，或许日本人重新发现了真正的自我；而那些观看相扑的外国人，正在欣喜地验证着自己的发现。

　　在这个上海男孩赵诗聪的眼中，相扑的美又是什么？没有来得及细说，他就匆忙起身去参加晚上的比赛了。至于儿子何以对相扑如此痴迷，母亲郑萤回答：我只能说，他们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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