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举重冠军生前身后的辛酸

　　才力，曾经获得过20多个男子举重亚洲冠军，一年前去世。

　　生前，他一身伤病，生活窘迫，曾被媒体报道过。

　　如今，才力的妻子刘成菊带着女儿才金月艰难度日。

　　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才力，当年那个闻名全国的举重冠军，能一口气吃10个馒头，喝一箱汽水的大力士。去年6月2日，这个曾经得过20多个亚洲冠军和40多个全国冠军，享受过无数鲜花和掌声的巨人在贫困生活的阴影下，因为睡眠呼吸暂停综合征倒下了。在才力去世之前，就曾有媒体报道过他退役后一家窘迫的生活。事隔一年，不知才力家人的生活有无改善？生活是否依然困难？

　　才力的妻子刘成菊曾经是辽宁举重女队的队员，也夺取过全国锦标赛的冠军。她退役后，一直在沈阳市热电供暖公司担任化验员。为了找到她，记者还真是花费了不少心思。因为所有的同行都表示，在才力去世以后，他的家人都改了电话号码，似乎不愿意让别人打扰他们的生活，很难和他们联系上。记者本以为对刘成菊的采访会非常困难，可是当7月9日电话接通的那一刹那，刘成菊听到是报社记者的时候，她顿时哽咽了，并且激动地说：“已经这么长时间了，我以为没人记得我们了。”

　　我不会再嫁人

　　虽然让刘成菊回忆她和才力的日子有些残忍，她却比记者想象的要坚强，语气一直比较平静，“从谈朋友到结婚，我俩的感情都很好，本以为就这样白头偕老，没想到他走得这么早。”才力没能给刘成菊留下更多的东西，“他曾经那么荣耀，但是留给我的东西却少之又少。除了一个没有还完贷款的房子和几万元抚恤金，剩下的就是那60多个奖牌了。我们后来搬了一次家，有些能扔的东西全给扔了，但是这些奖牌我把它们当成了宝贝一直放在家里最醒目的地方。”

　　其实才力当初是有可能拿到分量更重的奖牌的。他当时完全可以去1996年的巴塞罗那奥运会比赛，但是他为了集体放弃了机会。“我俩那会儿还没有处上朋友，对我来说，他还是被无数光环所包围着的巨人。不过这个事情我们举重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他在当年的奥运选拔赛中成绩排名第二，拿奖牌大有希望。但国家体委根据总体战略的需要，动员才力将入场券让给小级别的队员。在这样的情况下，才力选择了退出。他告别国家队回到辽宁体育运动技术学院的时候，身上还带着一份国家体委的通报表扬。”

　　当时大院有关领导告诉才力，不必为以后的安排担心，大院已经决定把他留在举重队，不用有什么后顾之忧。“才力听到这些，当然喜出望外。他从1983年进入辽宁体育运动技术学院后，早已经把大院当成了自己的家。从此，举重队每天都会看见一个巨大的身影在忙前忙后，虽然没有任何职务，也没有任何书面材料说明才力在举重队到底干什么，但他依旧努力地工作着，期待着大院的正式任命。”一年多以后，辽宁体育运动技术学院却把包括才力在内的60余名运动员分配了出去。这样的打击把才力的一身伤痛一股脑地全“逼”了出来，“经过医生检查，他患有严重的高血脂症和高血黏度症，运动生涯已经难以继续。就在这个时候，朋友把我俩牵到了一起。我正好也到了退役的年纪，就在1997年4月，我们一起退役了。”

　　刘成菊和才力的感情也是在这个时候有了升华，“那个时候的他像个孩子，心情特别不好，经常烦躁，心理调适不过来。后来他告诉我，队里不光把他分配出去，他吃了将近10年的冠军灶待遇也被取消了。同时我一直努力去抚顺体校做教练工作的要求也没有成功，我俩当时的情况真的是差极了。”

　　1998年6月6日，处在低谷的才力和刘成菊结了婚。“我俩结婚有将近五年的时间，一直是相敬如宾。才力是个老实人，虽然没有和他过上多么宽裕的日子，但是有他的那些年我很快乐。后来有人曾问过我，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太辛苦了，应该再找个男人，我一口就回绝了。我不会那么做，因为我们共患难过。”

　　从冠军变成了门卫

　　按照常人的理解，一旦运动员得了重大比赛的冠军，就会名利双收，一辈子衣食无忧。才力是亚洲冠军、体育明星，不定多有钱呢。可是事实不是这样，刘成菊的语速明显变快了，“我觉得真的挺不公平的，心理很不平衡。我俩结婚花的3.5万元钱全是才力的妹妹才红出的。当时结婚的房子是省体委分的一室一厅，我俩都胖，那10多平方米显得特别小。蜜月还没过完，省体院突然通知他离院，到沈阳市交通局报到。我心里有点不舒服，他反过来安慰我，说他喜欢当交通警察。”才力因为体重超标，喜欢打盹，这个毛病把他想当交通警察的愿望给吹灭了。“面试那天，估计是出于对他的冠军头衔的尊重，交通局的两个局长亲自跟他谈，结果谈了没三分钟，才力随时随地会睡着的毛病就犯了，把两位局长晾在一边儿，自己睡了一觉，这事就这么黄了。”

　　才力当运动员的时候，只知道在队里认真训练，也没考虑以后发展的问题，没有认真学习文化知识，“这使得他对社会上的很多事情不了解，他本身也没有一技之长，这也决定了他不能自己通过其他渠道来赚钱。”为了自谋生路，才力向昔日的队友借了4万多元钱，自己租了辆出租车来开，“当时沈阳经济不景气，出租车又太多，一天下来也就赚个20多块钱。当时我被安排到沈阳第二热力供暖公司二分公司第106号站做化验员，一个月收入也才600块钱，我们过得有点难。才力身上的病也在这时突然加重了，1998年12月，因为高血压、高血脂症、高血黏度症、肾小球炎和呼吸暂停综合征等等疾病，我们借了6000元钱，让才力在中国医科大学附属医院住了3个月医院。医生建议做手术，可是做了手术之后，他这辈子只能插着管子生活，他妈也反对，就没做。出院后，才力虽然保住了性命，可是体重一下子增长到了150公斤，医生说再不减肥他随时都有窒息而死的危险。那时我就知道，如果赚不到钱，死对他来说是早晚的事。其实在没有实行医疗保险之前，才力看病是单位给报销，那时由于治疗及时、有效，才力的病一直没有大问题。医保后，报销医药费用有限，加上他本人心情也不好，病情就加重了，直到他去世，只能算是治疗不及时、不彻底吧。”

　　才力的病情引起了辽宁省有关领导和辽宁体育运动技术学院的高度重视，2001年1月，才力被正式安排到辽宁省体运动技术学院保卫处，“那算是干部编制，但实际上就是门卫。但是才力对这份工作可以说是满腔感激，热情特别高。他一点都不在乎这是一份门卫的工作，态度非常认真，起早贪黑地干。就这样，那段时间我们过得比较安宁。”

　　不会让女儿练举重

　　2000年阴历九月初九，才力和刘成菊的女儿出生了。由于生下来圆头圆脑，刘成菊给她取名为才圆圆。“剖腹产花的钱是我俩借的，才力的父母又给拿了3000元。孩子特别能吃，继承了我俩的基因，身体特别壮。才力觉得这可能是圆圆给叫的，就给孩子改了名字，孩子出生的那个月正好是2000悉尼奥运会，才力就给孩子改名叫才金月。”刘成菊说到这里，少有地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地开始说话，“我知道才力对举重还有一份不能割舍的情感，有一天我把胖胖的金月举起来对他说，这孩子体质这么好，不如让她练举重吧。话刚出口，我就后悔了，在这个家里，我俩都很有默契地不谈举重这两个字。到现在，我都记得才力的表情，他非常凝重，坐在椅子上，慢慢地说出了8个字：‘不要让女儿练举重。’才力追悼会那天来了200多个才力生前的教练、队友，看上去全都是膀大腰圆，实际上全都一身伤病，所以，练举重不是那么轻松的事情。”

　　才力本人就是因为小时候身体比别人壮才走上举重这条道路的，“才力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从小并未显示出有什么过人的天赋，只是比同龄人看起来身体壮些。不知什么缘故，才力小时候就喜欢体育运动，70年代初在沈阳同泽街第一小学念书的时候，参加运动会是他最大的爱好，慢慢地，才力经常代表学校参加市、区里的比赛，有了小小的名气。他的启蒙教练——沈阳市体校举重教练关少堂就是在沈阳市中、小学生运动会上相中才力的。关教练把才力带回市体校，给他做了各种力量测验，发现是个举重的好苗子，就征得才力父母同意后把他留在了市体校。”

　　才金月今年已经快4岁了，年幼的她却已经知道了想念父亲。“孩子的身体不怎么好，去年年底刚刚做了扁桃体切除手术，孩子在手术前两天显得特别不耐烦，突然喊着要爸爸，我眼泪哗的一下就流出来了。只能骗她说爸爸出差了，过两天才回来，她这才安心了点。直到现在，她还经常问我，爸爸什么时候回来啊？我真的没有办法回答。”才金月已经74斤重了，刘成菊为她的体重烦恼着，“孩子因为胖，和她爸一样经常想睡觉，她也有轻微呼吸困难，有的时候一口气上不来，就看她那张小脸憋得通红的。去年年底开刀，医生也和我说，这孩子再不减肥，会影响正常的发育成长。其实她吃的东西也不多，就是喜欢吃甜食，我从今年开始不给她吃了，可是她的体重还是疯长，可能因为我和她爸都是练举重的，都胖，孩子有遗传吧。”说完，刘成菊憨憨地笑了。

　　生活依然窘困

　　才力去世之后，刘成菊得到了一些抚恤金和友情赞助，“辽宁省体育局和民政部门给了5万元的关怀基金，辽宁体育运动技术学院给了两万，沈阳有个报社员工集资了5000元，足球运动员李铁也托人给我们送来了2500元钱。我把基金的一半给了才力的父母。另一半有的给孩子买了保险，有的还了房子的贷款。”刘成菊所说的房子是才力还在世的时候两个人一起供的一处80多平方米的房子，“还完贷款以后我把房子卖了，因为房子离我工作的地方远，而且孩子在那个区也上不到好的学校，卖了大概12万。我在沈阳故宫旁边买了一处40多平米的房子，离我工作的地方走路只要3分钟，孩子也上到了好的幼儿园。”

　　当记者问她，为什么才力的父母不帮忙带孩子，刘成菊叹了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婆媳之间都是很难相处的。我有些做法老人看不惯，才力也不会从中协调，搞得我们的关系越来越僵。才力去世以后，他们(才力的父母)只来看过金月两三次吧，我不强求，唉！”为了照顾孩子，刘成菊把父母从抚顺接到了身边。“其实他们也都快70了，照顾孩子也挺不容易的。我们一家4口就住在那个40多平米的小屋里，现在手上的钱所剩不多了，加上孩子去年的扁桃体摘除手术，又花了将近1万元。孩子身子骨差，一个月光药就要花200多元钱。她现在上的这个幼儿园是全托的，一个月也要300多。我的工作在夏天能拿到700多元，冬天拿到900多元。我父母虽然两个人加起来有700多元的工资，但我实在不忍心花他们的钱，虽然他们老是偷偷塞钱给我。”这样的生活，让刘成菊觉得紧巴巴的，“我自己的衣服已经穿了好多年了，有的时候还把才力的衣服穿在身上打发打发。我和我父母都不能有病，万一有了病，我们绝对交不起医药费。”

　　可就在最近，有一件事情让刘成菊很困扰，“前不久，政府下了通知，要把故宫旁边的一些房子拆掉，用来保护遗产。这其中就包括我家现在的房子，这房子是我在去年买的，当时还比较便宜，而且这种小户型的房子在沈阳也越来越少了，现在的房价都涨了，买套同样的房子一个平方米要比以前贵大约一千元，我到哪里有那么多钱呢，现在正发愁呢，就盼望这拆迁的事情能拖一天是一天。”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

　　本报记者　陈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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