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2日是农历七夕，中国的情人节。傍晚时分，杭州下了一场雨。山色空蒙雨亦奇，西湖边到处是花伞下的一对对情侣。

　　此时，浙江省立同德医院重症病房内，胡丽文的血压在亲友们的惊泣声中一点点下降。5点23分，24岁的胡丽文离开了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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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胡丽文8月16日就已经进入近乎脑死亡的状态，但她53岁的父亲胡柏荣还是无法面对打击。从发病到死亡，总共不过12天，这个老实巴交的余姚农民望着女儿的遗容，哭得像个孩子。

　　今年6月，胡丽文刚刚从浙江大学医学院临床医学系毕业。不久，她拿到了母校医学院卫生毒理专业研究生的录取通知书，9月7日即将报到。

　　胡丽文的死因，医院目前诊断倾向于化脓性脑炎，但具体致病的细菌尚未彻底查明，胡丽文的亲人根据他们所掌握的一些蛛丝马迹，怀疑致病细菌很可能来自学校的实验室。

　　“丽文是我最大的寄托，孩子活蹦乱跳到学校的，不能就这样让她不明不白地去了。”胡柏荣说。

　　死亡，猝不及防

　　今年暑假胡丽文回了余姚老家。姐姐胡红达说，胡丽文8月3日回杭州，两天后去学校，她说，从未听妹妹讲接到过学校返校的通知，也没听她提过回学校做什么，“她只和我们提到一点，说新的实验室正在搬迁。”

　　胡丽文与导师朱永平的师生关系很好，胡丽文在余姚期间，两人一直保持电子邮件联系。胡红达说：“研究生从三年制缩短为两年制，时间短了，暑假期间从家返校是浙大普遍的做法，没有正式通知，一般都是老师和学生之间的沟通。”

　　“回校至少是学校同意了的，朱老师当初说帮丽文把宿舍安排好了，但丽文回到学校，宿舍还在装修，所以就住到我家了。”胡红达说。她的家在杭州。8月5日至8月9日，胡丽文每天早上去学校，晚上回家睡觉，午饭都在学校解决。

　　8月8日星期天，姐妹俩一起逛街，胡丽文看上去非常健康。第二天，胡丽文依旧去学校，具体做什么，她还是没有告诉姐姐。晚上回到家，胡丽文说有些头痛，到10日还没有缓解，她自己测了一下体温：38.8摄氏度。

　　因为胡红达要上夜班，便由姐夫褚亚涛陪胡丽文去了同德医院。褚亚涛说，当时大家都以为胡丽文不过是感冒发烧。她在医院打了3个小时点滴，但体温没有降下来。11日，胡丽文又到医院打点滴，但体温仍在持续升高。

　　12日一早，胡丽文再次被姐姐姐夫送到同德医院，下午2点测量体温：39.6摄氏度，3点时升为39.8摄氏度。胡红达开始着急了。在医生的建议下，胡丽文做了腰穿抽脑脊液化验。“下午4点做的，化验出来说是脑炎，具体哪一种细菌引起的尚不清楚，我们都懵了。”

　　晚上7点，胡丽文入住同德医院神经内科接受治疗，此时的体温已经升至40.4摄氏度。胡红达说，我是护士，建议医生赶紧退烧消炎。用药后，胡丽文的体温逐渐下降至37.7摄氏度。胡红达松了一口气，这时候胡丽文的头脑还算清楚，只是叫累。

　　胡红达以为发烧后有疲劳感很正常，也就没在意，孰料9点时，胡丽文突然抽搐、癫痫发作，牙关紧闭，昏死过去。医生赶紧救治，胡丽文苏醒过来。

　　“太突然了，我们谁也没有料到病情会这么严重，3个小时后，她突然再一次癫痫发作，昏迷过去。”胡红达泪如泉涌。胡丽文此后再也没有醒来，她被立即送至重症病房监护室。

　　8月4日至9日间发生的一切，对查明胡丽文的致病原因十分关键，但因为猝不及防，没有人在胡丽文生前问过这个问题。

　　住院当天，胡红达电话通知了在余姚务农的父亲，13日一早，胡柏荣揣着两千元钱赶到杭州。他并不知道小女儿病情的严重程度。胡红达没让他探望胡丽文，骗他说，妹妹脑子不清楚在睡觉。

　　胡红达说，父亲14日进病房看到小女儿脸色已变，插着吸管，当时就蹲在地上嚎啕大哭。在余姚老家，体弱多病的母亲此时还被蒙在鼓里。

　　8月16日，胡红达请来省内的两名专家给妹妹会诊，专家说，病人瞳孔已经放大，和脑死亡差不多了。

　　8月19日，医院给胡丽文做了脑电图，确认胡丽文脑死亡。22日上午10点，记者在医院探望胡丽文，她的血压当时已经开始下降，增压的药物剂量已经增至顶点，但维持不多久，血压又迅速下降，医生说估计熬不过下午。

　　一个小时后，胡丽文的母亲失魂落魄冲到医院，见到了女儿最后一眼。

　　实验室感染？

　　胡丽文被确诊为化脓性脑炎后，亲友们觉得病发蹊跷，他们查阅了医学资料，发现化脓性脑炎发病有两个条件，一是身体免疫力特别低下，二是细菌源非常强。“她的身体一直很好，小毛病都没生过，一个24岁的年轻人，怎么可能免疫力特别低下？！”

　　他们很快开始怀疑学校实验室。胡红达认为，只有学校实验室才符合“细菌源非常强”的条件。褚亚涛说，“化脓性脑炎潜伏期多数3至5天，胡丽文5日去学校，9日发病，完全符合潜伏期推断，这也是我们最初产生怀疑的主要依据。”他开始了对学校实验室的调查取证。

　　褚亚涛问到的所有学生都表示，胡丽文的专业在暑假没有试验科目，她的专业与病毒接触的可能性不大，做实验的白鼠都是健康的，况且专业实验室在九楼，尚未启动。褚亚涛说，胡丽文的导师朱永平18日上午带他去过九楼实验室，的确还是一个空架子在搬迁，不可能存在细菌源。

　　“凭我们对她的了解，她很可能会去其他实验室串门的”，胡红达说，“胡丽文在学校很活跃，认识很多师姐，完全存在到其他实验室的可能。”

　　没有人确认胡丽文进过其他实验室，但不少人表示存在这种可能，褚亚涛说，其中包括朱永平老师。按褚亚涛的说法，调查取得了一些突破。15日下午3点，他问来医院探望胡丽文的一名同学，病人的实验室你有没有去过？同学回答：去过，在二楼，新生在配试剂。

　　胡丽文的一个朋友也说二楼是微生物实验室，那里有感染的可能。“老师没有带我去看二楼的实验室。18日，在看了六楼实验室后，我的提问有点咄咄逼人，当时朱老师身边的一个学生说，不排除胡丽文去过其他实验室的可能，朱老师也说完全存在这种可能。我认为学校实验室管理有漏洞，否则，他们会一口否定的。”褚亚涛说。

　　胡红达说，胡丽文16日已经脑死亡，但老师还说要打最好的抗生素，说救人要紧。后胡丽文的父亲胡柏荣18日去浙大本部，校长秘书说致病菌种现在没有确认，但学校管理严格，应该不会是从实验室感染的，要是不信，可以进行尸检，看培养出的细菌与实验室是否一样。

　　“学校肯定有菌，如果没有，怎么可能说要辨别是不是一样？16日胡丽文已经脑死亡，还要打最好的抗生素，为什么？这会导致死后检验时培养不出细菌来的，我们怀疑，即便尸检，又能怎样？”褚亚涛说。

　　褚亚涛提出，从学生到医生，其实不少人都在怀疑实验室。胡丽文死后的第二天中午，褚亚涛去了浙江大学湖滨校区，也就是医学院所在地，“二楼微生物实验室门开着，我可以随便进出，我拍了照，学校的管理肯定有漏洞。”

　　据说，一个叫朱威的同学在5日给胡丽文发消息请她来实验室(非胡丽文本班的实验室)帮忙，但胡丽文当时回答说自己在发烧。因此有人说，胡丽文进校前就已经感染了细菌。8月23日，朱威接受记者采访时更正：发短信的时间是8月10日。

　　褚亚涛说，这一天胡丽文已经去了医院，“今春的非典事故已经给大家敲响警钟，我觉得哪怕胡丽文的死因最终无法确认，也要让大家对高校实验室管理引起足够的重视。”

　　校方解释

　　8月23日，褚亚涛去医院开胡丽文的死亡证明，医院当时没有提供，他又要10日的门诊病例，医院回答不见了，正在寻找。家属疑窦丛生。

　　胡丽文去世那天，记者随家属与ICU病房张主任有过对话，张主任说，具体致病的细菌尚不清楚，但大多数脑炎细菌是培养不出来的。不过他建议解剖，他说不同的细菌引起的化脓性脑炎在脑子里有不同的表征。

　　8月22日下午2点多，记者拨通了浙江大学医学院党委书记陈智的电话，陈智远在新疆出差，记者告诉他胡丽文的血压已经降为二十几，随时可能撒手人寰，陈智表示很惋惜，他说，浙大管理严格，应该不会出现实验室泄漏事故。他让记者采访医学院办公室主任，也就是胡丽文的导师朱永平。

　　朱永平说，这件事引起关注是可以理解的。对你们的采访我表示理解和支持。现在有几点要弄清楚：

　　第一，病原体是什么？“化脑”可能由很多病菌引起，现在初步怀疑是肺炎链球菌，这个细菌分布很广，在正常人的口腔、咽喉都存在，胡丽文进院后，拍片显示的确有肺部感染，这是有据可查的。当然，最终导致“化脑”的也可能是另外的菌种，需要由病理解剖证实，问题是现在死者家属表示不肯做尸检。

　　第二，她所在的或可能去过的实验室有无这种细菌，比如肺炎链球菌。检查的话应该有，它的分布本来就很广，但要看毒性是否特别强。

　　第三，如果是别的实验室，如果有毒性特别强的细菌，应该还有别人感染，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人？

　　朱永平说，家属有怀疑我们表示理解。但从这几点看，她的“化脑”不可能是从学校实验室感染的。

　　她是5日来学校的，我们没有指派她去任何实验室，她就在我的办公室帮我输了一些数据进电脑，总共不过一个多小时，其他时间内的行踪，我们也不知道。有没有去过其他实验室？这个，我不可能一直盯在她的后面……但是我说过，她不可能在学校感染这种疾病。我们都是严格按照制度管理实验室的，她不可能接触到危险品。退一万步讲，进入一个不应该去的地方，也是她的责任，我们没有指派她任何任务。

　　但是家属却发现二楼一些微生物实验室进出自由，“我们进得去，胡丽文就有可能进去。”褚亚涛说。

　　朱永平解释，能进去的地方绝对是没有危险的。一些学生在接受采访时也表示，学校一些危险性大的实验室管理非常严格，一般人是进不去的。

　　8月25日，朱永平又一次对记者表示，根据目前掌握的情况判断，胡丽文感染化脓性脑炎的事与学校毫无关联，“我对报道表示理解，但我担心读者的理解角度不同，会不会对学校产生误解。”撰稿／杨 江(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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