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滩记者吴春燕(实习)／报道彭辉

　　张爱玲孤僻，不喜欢应酬，她说，公寓是逃世的好地方。1939年，她与母亲、姑姑迁往常德公寓51室，随后， 她远赴香港大学进修文科。不久，香港沦陷，张爱玲又回到了上海，于1942年住进了常德公寓的65室，从此卖文为生。 直到1947年6月，她与胡兰成离婚后不久，才与姑姑迁居梅龙镇巷内重华新村2楼11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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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常德公寓，张爱玲成为红遍上海的作家，也让她“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地爱上胡兰成，却在离开胡兰成后萎谢了 去。

　　张爱玲的常德痕迹

　　常德公寓坐落在常德路195号，常德路、南京西路、愚园路交界处。这是一座七层建筑，临街和左右的几面墙在建 国后都刷上了一层漆，漆的颜色被陈丹燕形容为“肉粉色”。如今，临街的底楼大都辟为店面，公寓入口的左边是“元元饭店 ”和一家眼镜店，右边则是一家食品店。饭店和食品店的老板都是近几年新搬来公寓的住户。

　　半个多世纪的变迁，常德公寓几经易手，住户已换了一拨又一拨。于是今天去寻访还原张爱玲，变成是一件困难的事 了。

　　漂亮的小洋房，但并不知道对面的公寓里曾经住过的小资精神领袖张爱玲，她甚至不知道张爱玲是谁。

　　如今，常德公寓和上海所有的老房子一样，门厅斑驳的白墙和暗红的门窗之下，几辆旧自行车随意地停着。各家的信 箱积满了经年的尘土，散落在右边的墙上，而最下面一排的51号信箱里，也是塞满了广告纸。

　　走过门厅，上一个台阶就是电梯间。以电梯间为界，右边是“汽车间”，原先是住户堆放杂物的地方和仆役的住所。 左边的那套房子则被香港人买了去，当年被关锦鹏看中，《阮玲玉》就在这拍摄。在楼里住了40多年的曹先生至今还记得张 曼玉拍戏的情景。

　　一部嗡嗡作响、需人操纵的浅绿色老电梯动感地维持着公寓曾经的风韵，原来这里是一部英国产的铁栅栏式电梯，上 上下下都伴着光影的变化。当年穿行在自己小屋和电梯小屋，给张爱玲送报纸、牛奶的电梯工已经不复寻找了，现在开电梯的 毛师傅是这所房子的管理者上海静安华园置业有限公司的职员，今年二月份来到常德公寓。

　　毛师傅说，以前是上楼坐电梯，下楼就是走楼梯。现在则好了，公寓里的住户不多，因此毛师傅对进出的脸孔都非常 熟悉，他一听记者要去看张爱玲故居，立时摆手：“早就什么也看不到了，房间都改造过了。”毛师傅说，短短半年时间里， 来访的媒体和寻访者无数，近的有上海、杭州的，远的有香港、台湾甚至美国的。“有的人上去转转就算了，有的人一待大半 天，一边问我故居的情况，一边反倒跟我讲起张爱玲的故事。有一次一个人过来，非要打听附近的电车，他说，当年张爱玲常 常到阳台上看‘电车回家’，然后听着电车的声音睡着。他也要去坐坐这样的电车。”

　　张爱玲故居现在住的是一位80多岁的老太，儿女为了不影响老人的生活，关照电梯工谢绝一切有关张爱玲的拜访。 毛师傅终于还是把电梯开到六楼，指着左侧一扇门，那就是张爱玲住过的地方。

　　门侥幸还是当年的，颜色是楼里的那种暗红色。门上有一个玻璃的小窗口，后面用布帘掩着。每次来人，张爱玲应是 掀起布帘，打量一下来者，然后客气地抛出“不会客”。

　　公寓经过几经改建，室内原貌早已不在。仅存一套保存原有结构的房子，现被一家广告公司租了下来，在那可以看到 张爱玲居所当年的结构：进门是一条狭长的走道，通到屋子中间的一个厅；站在厅里左手边是两个卧室，一个是姑姑的，一个 是张爱玲自己的，卧室外面有一个小阳台，有门可以通向楼梯；厅的右侧是张家的厨房，厨房外面也是一个阳台，是意大利风 格的，从这里可以望见不远处愚园路上飘舞的梧桐叶，和深夜里排着队“克铃、克赖”回家的电车。

　　南京大学中文系博导、张爱玲研究学者余斌教授告诉记者，张爱玲在常德公寓居住的生活几近于隐居，只在1943 年到1945年才有点抛头露面的样子，这一段时间也是她和胡兰成热恋的时候。确实，如今即使在静安档案馆里，也很难再 找到有关她在常德公寓生活的记录了。

　　在淳子所著的《张爱玲地图》中，张爱玲的姑夫李开第回忆道：“我常去那里(常德公寓)看他们。一次，我在公寓 门口遇到爱玲，我说，怎么啦，爱玲说，姑姑叫我给伊去买臭豆腐。那个时候，张爱玲已经蛮红了。”

　　听过深夜里卖花姑娘的吟唱，也走过动乱中人群的呼号。1989年，由于常德公寓保存完好的民初建筑，它和其他 60座建筑一起被第一批授予“市级文物保护单位”称号。这个铜匾现在一直挂在公寓门口，到今年已经15个年头了。

　　张爱玲：胡兰成的“民国女子”

　　翻阅张爱玲的创作年表，可以发现在这里的前面几年，正是她创作的高峰期，《沉香屑——第一炉香》、《沉香屑— —第二炉香》、《倾城之恋》、《金锁记》、《留情》、《红玫瑰与白玫瑰》等等都是在这个时期里完成的。张爱玲在这里写 世俗的爱恋，也遭遇了自己生命里的第一个爱——胡兰成。

　　“我一见张爱玲的人，只觉与我所想的全不对。她进来客厅里，似乎她的人太大，坐在那里，又幼稚可怜相，待说她 是个女学生，又连女学生的成熟亦没有。”在《今生今世》里，胡兰成记述了和张爱玲那场只维持了三年的婚姻，第一次见面 ，胡兰成竟要和她斗，向她批评当时的流行作品，还讲他在南京的事情，“只有在她面前，我才如此分明的有了我自己。我而 且问她每月写稿的收入，听她很老实的回答。初次见面，人家又是小姐，问这些是失礼的。”

　　胡兰成每次回上海，不到家里，却先去看张爱玲，踏进房门就说，“我回来了”。他一个月总要回上海一次，住上八 九天，晨出夜归只看张爱玲。“我们两人在一起，只是说话说不完。在爱玲面前，我想说些什么都像生拉胡琴，辛苦吃力，仍 道不着正字眼，自己着实懊恼，每每说了又改，改了又悔。”

　　在胡兰成的眼里，张爱玲是非常自私的，临事心狠手辣，但她又好像小孩，喜欢闻气味，喜欢喝浓茶，“她调养得自 己像只红嘴绿鹦哥”。

　　张爱玲和胡兰成的一场婚恋，最清楚的只有当事人。余斌教授说：“由于张爱玲本人的性格原因，现在研究常德公寓 中张胡的这段历史，资料只有胡兰成《今生今世》中‘民国女子’这一部分。”他认为胡兰成在书中的记述是基本可信的。在 余教授看来，张爱玲会选择胡兰成，是“没有其他人可选”。张爱玲在小说中的姿态绝对是个“聪明女人”，把爱情看得透透 彻彻、明明白白。但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轮到她自己，就又“一头栽了进去”。按照常德公寓里的张爱玲的性格，是不会 去追求什么人的；而对于这个才气漫溢的女人，更多的人是不想追，也不敢追。一个博古通今、妙笔生花的胡兰成的出现，让 张爱玲找到了安全感，正是在机缘巧合下促成了姻缘。

　　“胡兰成其实是个到处留情的浪子。他对张爱玲确实有真正的感情，就像他所形容的是‘仙境里的爱情’，但也不乏 利用之嫌，后来和范秀美的结合以及与张的分手也是如此。”余斌教授分析说。如此一个把振保、世钧们看得清清楚楚的聪明 女人，却是这样的一番境遇，让崇拜者、仰慕者们痛惜不已。其实，这样的故事，都是人生常态，只因她是张爱玲，便尤其让 人难以接受。

　　住进常德公寓，张爱玲的本意是要逃世，记者这样的寻访恐是悖了她的意愿的。但斯人已逝，在岁月的尘封之下去找 寻一点历史的踪迹，也算是后来者对前人的一点追念。

　　“初落成时，常德公寓是常德路靠愚园路一带最高的建筑，那时叫赫德路、静安寺路”，静安地方志办公室《静安年 鉴》的编辑顾瑞钧告诉记者，“建国后很多老公寓都盖加层，而常德公寓还是保持了原来的建筑风貌。这也成为了它的独特价 值所在。”

　　1935年，常德公寓竣工时叫作Edinburgh公寓(即爱丁堡公寓，或称爱顿公寓、赫德公寓)，建筑面积 为2663平方米，共七层，当年入住的都是外国人或是有点身份的人。有常德公寓的时候，张老太就住在附近愚园路80号 的一排砖木结构二层老楼房里了，她依稀记得以前这附近住着好多有钱人，都是张爱玲的文字总记录了她的家、学校和爱憎。 透过她的文字再去亲近那些老去的建筑和故事，却是更加真实。

　　1920年——1947年张爱玲笔下的上海轨迹

　　康定东路87弄

　　时间：1920年9月30日——1922年，1930年——1938年这幢房子是李鸿章给女儿的陪嫁，也是张 爱玲和弟弟出生的地方。1938年，张爱玲就是从这里逃出去，再也没有回来。

　　“房屋里有我们家的太多的回忆，像重重叠叠复印的照片，整个的空气有点模糊，有太阳的地方使人瞌睡，阴暗的地 方有古墓的清凉。房屋的青黑的心子里是清醒的，有它自己的一个怪异的世界。”——写于父亲1930年再婚后搬回康定东 路87弄。

　　“我生在里面的这座房屋忽然变成生疏的了，像月光底下的，黑影中现出青白的粉墙，片面的，癫狂的。Bever leyNichols有一句诗关于狂人的半明半昧：‘在你的心中睡着月亮’，我读到它时就想到我们家的楼板上的蓝色的 月光，那静静的杀机。”——1938年，张爱玲因与后母冲撞，父亲大怒把她关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扬言要用手枪打死她。

　　圣玛利亚女校

　　时间：1931年——1937年

　　张爱玲从黄氏小学毕业后就读于此，亦开始了文学创作。1932年在校刊上发表了短篇小说处女作《不幸的她》， 1933年又在该校刊发表了第一篇散文《迟暮》。

　　“有点荒烟蔓草”的校园，星期日“寂寞无人的盥洗室”，没装纱窗的寝室夏夜，“一阵阵进来江南绿野的气息”— —《同学少年都不贱》

　　注：本报第85期6月24日D10-D11有详细报道。

　　浦江饭店

　　时间：1934年夏天

　　张爱玲的父亲再婚，迎娶孙宝琦(段祺瑞执政时总理)之女孙用蕃。订婚仪式在浦江饭店举行，14岁的张爱玲难以 接受。

　　“我父亲要结婚了。姑姑初次告诉我这消息，是在夏夜的小阳台上。我哭了，因为看过太多的关于后母的小说，万没 想到会应在我身上。我只有一个迫切的感觉：无论如何不能让这件事发生。如果那女人就在眼前，伏在铁栏杆上，我必定把她 从阳台上推下去，一了百了。”——《私语》

　　注：关于浦江饭店，本报第1期有详细报道。

　　开纳公寓

　　时间：1938年——1939年

　　张爱玲逃出康定东路87弄后，就投奔母亲和姑姑住的开纳公寓(现武定西路上)。

　　“在上海我跟母亲住的一个时期，每天到对街舅舅家去吃饭，带一碗菜去，苋菜上市的季节，我总是捧一碗乌油油紫 红夹墨绿丝的苋菜，里面一颗颗肥白的蒜瓣染成浅粉红。”——跟母亲住在一起的日子可见是快乐的。

　　之后张爱玲便和姑姑搬到常德公寓。刘莉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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