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渔上海师大历史系博士生
在报纸上看到一张大幅图片：两个赤膊的“短裤党”占据了整个画面，他们头上戴着防毒面具，手上是塑胶手套，脚
上则是一双普通至极的拖鞋。最引人注目的是，他们裸露的皮肤呈现出分布不均的玫瑰色。这张图片唤起了我的好奇心，它试
图讲述什么故事？这是行为艺术，或者彩绘广告，还是摹仿玫瑰色时期的毕加索的油画？仔细读读图片旁边的文字
说明，我才
发现自己的三种推测无一命中，这是一家化工厂的工人在生产碱性玫瑰精染料！文字说明还提到，数百家化工企业的污水染红
了周围的泥土，在那里，连野兔的蹄印也是红色的，以至于当地村民称之为“红河谷”，记者把它称作“被染色的村庄”。
类似的景象，也出现在前不久播出的“新闻调查”中。那期节目的标题是《河流与村庄》，这是一个海子式的标题，
或许会让人想起少年诗人笔下“珍惜黄昏的村庄，珍惜雨水的村庄”。不过，这期节目没有抒发浪漫之情也没有抒发悲苦之情
，它只是平静地讲述了一个癌症村的故事。被采访者没有泛滥的眼泪，他们说，患癌症、吃污水就像每天早晨要洗脸一样，已
经习惯了；采访者也没有刻意煽情，只是在节目最后列出了一个长长的死亡名单，并且还补充道，在他们采访结束的第二天，
又有一个村民病故。不动声色的平静带来一种前所未有的压抑，仿佛整个村庄都成了“绝情谷”。
“红河谷”或“绝情谷”，对于环保专家来说是一个生态主义的问题，对于写作者来说却是一个超现实主义的问题。
多年以来，写作者就像钟摆一样首鼠两端，要么一味强调“为现实服务”，要么过分强调“为艺术而艺术”。事实上，这两种
说法分享了一个共同的前提，它们都认定现实与艺术无关。但“被染色的村庄”或“河流与村庄”质疑了这种假设，因为我们
所面对的是一种“超现实主义的现实”。我们无法截然分清现实和艺术的边界，它们之间不是此消彼长，而是同时生长。工人
们随意的姿势不亚于专业模特训练有素的表情，村民信口说出的话则关系到生命的偶然性和命运的必然性。新闻、故事、连续
剧、油画、诗歌、舞蹈、电影等等等等，一起闪现在现实的一瞬之间。
既然“超现实主义的现实”拥有如此魅力，我们不应该欢呼它的到来吗？答案绝非这么简单。现实成为艺术并不见得
是什么好事，“全民诗人”或者“人间童话”往往会带来一场灾难。同样，如果艺术的想象力还比不上现实，那说明艺术已经
贫瘠到了什么程度。现在需要做的事，恐怕依然如卡夫卡所说：“用一只手挡开点笼罩着你的命运的绝望……但同时，你可以
用另一只手草草记下你在废墟中看到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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