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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光 今夜依然

http://www.sina.com.cn 2004年09月11日10:09 新民周刊

  撰稿/陆幸生(记者)

  总有些忘记的东西堆在那里。

  这是蔡琴的一句歌词,听过,但从未想过里面隐含着多少层意思。今日想起,便觉得这句话前后有些矛盾。“总有些”,跟随年龄而来的凡人俗事,跟随生命而来的幽思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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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林总总的事情总是有些的。“忘记的东西”,忘记就是消散在时空中的飘逝,就是了无影踪,就是没了,怎么由于某个时下的原因,会突如其来栩栩如生地再现眼前?原来是没有忘记,只是逐日“厚重”起来的层层叠叠的人间浮尘,在遮蔽着那些事情和相关的人,以致“视线模糊”。“堆在那里”,这个“那里”是哪里?“那里”这个地方,路名、门牌,一概全无。我去过么?我肯定没有踏进过那个地方,但怎么说要去,瞬间就已经在“里面”了?

  9月5日,打开文汇报,上面刊载的陆星儿病逝的消息,顿时让我惊呆在座椅上。我还没有回过神来,就有我一位中学同学打电话来,他从事电脑软件开发,陆星儿用的第一台电脑,就是到他公司买的。同学说:怎么这么快“走”了,什么时候举行仪式,你知道了一定要告诉我,我要参加的。接着而来的,是哈尔滨的长途电话。是原来兵团的同事,她嫁在哈市,就此落户,她语气急促:我们与陆星儿是一个农场的,“你们上海‘荒友’的花圈怎么送?我们的花圈怎么送?”我把上海作家协会的电话告诉了她,“先这样联络吧。”晚间,嫁在天津的大学一女同学打电话来,她也曾是“黑龙江荒友”,“我们要向陆星儿表示悼念”。

  夜已深,我坐着,便发现“总有些忘记的东西堆在那里”。

  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中后期,知识青年的“知识”特征不可遏制地开始展现出来,文艺会演、版画创作和文字写作成为显示这文化特征的突出代表。在当年的“文字群落”中,文字出众,名字好记,又是兵团女战士,陆星儿非常出名。对于命运的挣扎,对于生存的延续,我们当年纷繁的人生思绪,我们当年压抑的情感渴念,一切都还只能在“历史框架”之内,作着“勾勒”的游戏。只是,青春跃动,在无垠的黑色原野上,竖立着葱葱的白色桦林,夜间碧空如洗,群星璀璨,无私兼无邪的光芒,满天闪烁。陆星儿是其中耀眼的一颗。

  1977年恢复高考,我来到哈尔滨上大学读书。在系里,大家发现,许多人彼此都是熟识的,就是兵团写字的“那一帮”。我们考在了哈尔滨的这帮兵团战友们,也有遗憾。对于上海知青而言,考得最好的,就是考上复旦大学回了上海的;对于北京知青而言,就是考回了北京的学校。而我们,不属于这两拨人。陆星儿是个例外,她考到了中央戏剧学院。她考上好学校,但是没回家。

  来到哈尔滨各个大学的兵团战士们,彼此串门。一天,一位已在哈读书的农场女同事,来学校“走动”。在大学的一条路口,我遇见了她,她这样介绍身边同来的那位女青年:这是陆星儿。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陆星儿。现在,已全然记不起来她的当时模样,总之,衣着平平。那时对她的感觉也就是,又一个终于“脱离农业”有幸上学的女知青。站在上世纪1977年的时间节点上,所有能够考上大学的知识青年的强烈感觉是,即使从不相识,但是都不陌生,我们都终于站在了人生的转折点上。以前,过去了;以后,努力吧。

  转眼毕业在即。已是1982年,我来到上海作家协会萌芽杂志社实习。陆星儿来杂志社,彼此再见,很自然地说起毕业去向,我说,我要回上海,当年“敲锣打鼓”贴红榜送人,今天我拿张大学的大红文凭回来,“红去红来”,也算对得起自己。此时已经是国内著名青年作家的陆星儿已下定决心,她要到北京去,因为“在上海读书毕业的丈夫,工作在北京”。

  再度见面,是在时隔6年之后。1988年冬,中国百家大型期刊联合举行全国报告文学征文颁奖大会,作为得奖作者,我去北京领奖。陆星儿也是得奖作者,我与她在会上再见。住宿的宾馆,活跃着一群当年中国的慷慨之士,每每开怀畅饮到下半夜两三点钟,尚不罢休。热闹非凡,也都行色匆匆。要返沪了,陆星儿跟我说,文汇报北京办事处有轿车送到火车站的,一起坐车走吧。

  那是班夜车。窗外夜色如磐,车轮铿锵。在车厢,陆星儿说起,因为离婚,她要回上海了。此乃私事,旁边的人是不能多话的。我当时想,陆星儿忍不住地说到这个,大概是因为她实在是“忍不住”了。后来,上海媒体如是报道陆星儿的回沪缘由:吸收外地优秀人才,参与上海文化建设;陆星儿是实施这样政策的第一人。陆星儿,这样一个对生活充满期待的好人,一个上海女儿的回家,却与某种“时下需要”发生了关联。读着这样的报道,从自己业务角度生发出的体会是,真实和表象如此天差地别,而又可以组合到天衣无缝。

  后来,文学报举办一次笔会,上黄山和九华山。九华山上有肉身和尚的真身,又有80多岁高龄的女佛教徒司职抽签事宜。周围的人怂恿说,这九华山的签很灵验的。我们这群人纷纷伸手。我抽签的时候心中也是忐忑的,但那是一根“中平签”。我心足矣。也有一上海女作家,先是在殿外向四周苍山双手合十作祈祷状,然后再百般虔诚地进到殿内抽签。我对陆星儿说,你也去抽一根。一路说笑风生的陆星儿,脸色默然,她说:我是不会去抽的。我和另外一个男作家说,你进去,我们给你看门,不让别人进去,只有你自己晓得抽到的是什么,不就行了么。陆星儿非常决然地说:我不抽,就是抽到上上签,你还会相信么?

  我记得,那次笔会的将近20个人中,不去抽签的人只有两个,陆星儿是其中之一。另一个是谁,忘记了。

  陆星儿分到房子了,在浦东。凑巧的是,我与她是隔条马路的邻居。她的装修很简单,她曾经很吃力又很自豪地说:“一百样事情都是我自己做的,叫施工队,买材料,可以讲每根钉子都是我自己去买的。”她的家具要送来,那个时候的浦东,在人们心中还是比较冷僻的,住在那里的熟人也寥寥无几。陆星儿打电话跟我说,搬家具,上面下头的,我一个人两头看不过来,请别人老远的从浦西来,我也不好意思;你能不能来帮个忙。我说我一定来。那天是个下午,当我骑着自行车找到她的门牌号码,陆星儿已经在下边候着。送家具的车子到了,我在下边看着,让搬运工小心些,不要磕着碰着。陆星儿则在四楼房间里,具体指挥每件家具的摆放位置。

  事情做好,我跟陆星儿说,这种“重生活”(重的劳力活),就你一个人,怎么弄。记不清她是怎么搭话的了。不过,我说的是实话。

  做好事是有回报的。中国女排的郎平要写一本自传,请陆星儿合作。郎平来到上海。一时间,全上海媒体都在“觅”郎平。那时我已到新民周刊,我便与陆星儿联系,要独家采访郎平,我多少有点“无赖”地说:我就寻你。陆星儿在电话里一个“格愣”也没有打,她说:我与郎平说定个时间,到辰光你来。郎平所住的宾馆,就在陆星儿家附近。郎平要午睡的,在陆星儿定下的时间,我与她在宾馆大堂碰头,随后去客房。采访大约进行了近两个小时,我们笑声不断。在谈话时,陆星儿说:郎平很有意思的,我们到附近“新雅大包”去吃包子,有人发现这是郎平,就走上来问,你是郎平?郎平“装模作样”地回答:谁是郎平?郎平在哪里?“老有劲噢!”

  采访后,我跟陆星儿讲,郎平有英雄气。陆星儿回答:人家是谁?人家是郎平哎!采访稿件发表在周刊,题目是“郎平什么时候最动人”。那一天的采访日子是1999年6月23日。

  两年多前,好像是在春节前后的日子,听说陆星儿住院了,“那个病很讨厌”。每到放长假,周刊总是忙乱的,要两期刊物一起做,人走不开。待到忙完,已经是除夕,在我的想法里,在俗世的节日里“探人说病”,总是不吉。节后一天中午,我到华山医院看望陆星儿。来到病房大楼,进得走廊,便见到作协的几位熟人在忙碌,随他们的眼神望去,便见到陆星儿静静地站立在那里。

  我本以为,陆星儿该是躺着的,但现在她站立着。有段日子不见,她有点消瘦,一副疲惫的模样。陆星儿看到我,嘴角浮起一丝笑意。我赶忙上前,把花递过去。为了不让气氛显得太沉重,我故意以开玩笑的口吻说:这是我第一次向女同胞献花。陆星儿也以“嘲讽”的口气接话:谁知道你是不是第一次。

  我觉得陆星儿是犹豫了一下,才接过了我送上的花束。随即,陪伴在一旁的王安忆,立即从陆星儿的手上拿过了那鲜花。王安忆说道,医生讲的,花粉对星儿的病“不好”,所以病房里的花也都拿走了。一个女性,生命到了花与她无缘,甚至到了花与她“为敌”的地步,那是多么让人潸然的日子。

  病房里,果然一朵花也没有。王小鹰也在。在医院这样“漫天皆白”的场合,说什么都不合适,不说点什么也不合适。在表示了问候之后,我就坐在一边,听着王安忆和王小鹰与陆星儿“聊家常”,话题是为陆星儿做点吃的。结论是,做面条,而且要做得“非常软非常烂”。说话当中,有护士来,很是婉转地说到要用一种比较有特效的药,言语中似涉及到费用的事情,王安忆立即用非常干脆的语气说道:要用,费用的事情,请医院放心。

  后来,听到陆星儿出院了。再后来,听到作为作家代表团成员,陆星儿还到俄罗斯去了。在报纸上,也再次看到她的文字,也有她儿子所画的“母子合影”。陆星儿的生命似又回到了轨道。听说,原先人们没有让陆星儿知道自己得的究竟是什么病,不过我以为,已经跋山涉水走过了半个世纪的人,又是对于生命有着特殊敏锐感觉的作家,对于轰然出现在视线之中的一切,她绝对不可能不知道这意味着的底里是什么。又是一个后来了,说是陆星儿知道了自己的病。

  最后一次见到陆星儿,是在黑龙江农场荒友的一次晚间聚餐上。约定的时间到了,我还在报社忙着。有电话打到手机上:陆星儿也来了。我匆忙中收拾完手中活计,坐出租车赶到饭店。这饭店就是前年我与陆星儿一起采访郎平的地方,选择在这里吃饭的缘由,就是因为离陆星儿的家近。比起一年多前在医院见到的她,她更瘦了些。很弱地坐在椅子里,脸上依旧是浅浅的笑容。我吃惊地发现,席间的满座朋友中,有位中年的陌生女士。介绍说,这是“为照顾陆星儿请的”。我向陆星儿问候,她用低低的声音作答。我感觉到她很吃力,便很自觉地停下对话。

  聚餐的理由,是当年黑龙江的几位朋友们,还想“创新”做点什么事情。当时,我在心中多少有点责怪朋友们,你们还要做事,可把陆星儿这个最需要静养的病人,拉过来干什么。8点半,陌生的女同胞说,辰光到了,星儿要回去了。陆星儿被搀扶起来,她向大家低低地摆手告别。原来,这时候的陆星儿,遵照医嘱,生活作息均有钟点的规定。生命的活力,本在于“不太听话”,所有一切都被定点定位方能做点什么,我想,如是情景生命中恐只有两次:充满活力但暂时弱小的婴儿,及外貌依旧但躯体在衰竭、且已无力挽回这种衰竭的暮年。可这次聚餐时的陆星儿,才50岁刚出点头啊。

  这是我与陆星儿的最后一面。

  总有些忘记的东西堆在那里。

  今夜,星儿已逝。2004年9月4日晚上的8点半钟,中央电视台在播放欢迎中国奥运健儿们的联欢晚会。世事如是,有辉煌,也有陨落。陆星儿也辉煌过的。写下这些文字的时候,还有电话来,还是黑龙江兵团的将近30年前朋友们的问话,陆星儿的悼念仪式什么时候进行,他们要去的。他们中有的,与陆星儿从未见过面,只是因为曾经共同经历过“今夜有暴风雪”的艰辛时刻。这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想念,不是想念暴风雪,而是想念在暴风雪中我们曾经共同享有过的青春,和记录了这些青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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