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A 结婚叙事学

　　一代爱情刻在外滩情人墙

　　面对着万古流淌的滔滔黄浦江水，背对着被时间抚摩得沧桑不堪的万国博览建筑群，旁边的一对情侣的肩膀就隔着一 手的距离在那里晃悠着……

　　外滩记者张嫣/报道 彭辉

　　陈若玲第一次遇到张润良是在27年前的外滩情人墙边，一个有月亮的晚上……

　　那年她26岁，穿着亲手缝制的素色卡其布尖领仿军装衬衫，甩着长长的黑发，袅袅地向他走来。他不高的个子，圆 脸紧绷着，一件褪了色的灰色工作服严肃地罩在身上，和外滩的灰色防汛墙融在了一起。

　　很久以后，和已经20多岁的女儿谈起自己的恋爱来，陈若玲总是说不明白为什么会看上这个“穷小子”。她说也许 喜欢的是他那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外滩情人墙边，那泛着粼粼波光的黄浦江水和又大又圆的月，好像把光都拢在了他眼里似 的。

　　那个年代的爱情是拼凑出来的爱情，相遇是经人介绍的相遇，约会亦是集体的约会。

　　情人墙边的依偎

　　张润良的家在外白渡桥向北走20分钟的东长治路，和陈若玲一周一次的约会也就自然要经过情人墙。星期天的晚上 ，他们在外滩42路车站相见，张润良接陈若玲回父母家吃饭，再送她回42路车站，顺路去情人墙见缝插针地站站，这样一 站就是三年。20世纪70年代上海市区范围还很小，几个老城区的石库门房子容纳不下生育高峰出生的青年男女。公园除了 盛夏，晚上一般都不开门。就是夜公园开放期间，黑灯瞎火的地方也经常有民兵、纠察、联防队员来巡逻，以保证公共场所不 受“污染”。那时又没有咖啡馆、酒吧、舞厅可泡，因此上海的情侣们不约而同地要找一个既隐蔽又安全的地方，众志成城， 外滩“情人墙”就慢慢地自然形成了。

　　情人墙边上是光明正大的恋爱，是明目张胆的恋爱，是没有桃花柳枝、只剩钢筋水泥的恋爱。面对着万古流淌的滔滔 黄浦江水，背对着被时间抚摩得沧桑不堪的万国博览建筑群，旁边的一对情侣的肩膀就隔着一手的距离在那里晃悠着……

　　身边人可以松松地依靠着，不能偎得太紧。带着红色袖章的工人纠察队便衣们，会紧紧盯着跃跃欲试要搂上肩膀的手 ，一掌劈下不由分说。陈若玲还记得有次被纠察便衣打下来的手即将搂到的是裹着她最喜欢的那件连衣裙的肩膀。那是淡绿色 的丝绸般的布料，上面印满了各种西式的电话机，当然这也是自己挑选布料自己做的。

　　大世界前的羊肉串

　　她是典型的小家碧玉，渺目烟视。作为团支部书记的她主动去了黑龙江军垦农场支援边疆，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大龄青 年。

　　他太严肃，就算谈了三年恋爱也总是绷着脸。张润良出生在宁波，两三岁的时候随父母来到了上海。他练书法，自学 小提琴和长笛，看世界名著，在高中毕业时顶替父亲进了工厂。

　　她喜欢听他讲一些历史故事，虽然那些她都不太懂。她的聪慧是世俗的，是家常的，她帮他织毛衣、织围巾、织手套 。

　　当时的上海在外国人眼里还处于中世纪的浪漫，半身还陷在物质贫乏的困顿里，红房子里冷冷清清一顿西餐未必比得 上大世界排队买来的几串羊肉串有诱惑力。陈若玲还记得那年的上海下了大雪，在最寒冷的日子里，张润良带着她踏着街边未 扫清的残雪，乘上4分钱一人的公交车，晃晃悠悠地来到大世界后门，十几对情侣已在烤羊肉香里排成了长长的队。

　　他迎着风站，帮她抵挡寒冷。那时情人间的温暖不是拥吻，连牵手都不能，一个侧身相护的姿势足矣。也许这才是可 以恒久的姿势。

　　50元的结婚照

　　恋爱第三年的秋初，差不多就是大家看到这份报纸时的这个时节。

　　陈若玲和张润良在逛南京路时，路过了上海照相馆，门口挂着一帧放大的相片，一对年轻人身着西式的婚纱礼服站在 相框里，微笑。这是上海滩上刚刚出现的婚纱照。

　　她拉了拉他的衣襟，“我们也拍一张吧”。

　　他低头看她，半晌，点了点头。

　　1980年10月4日，是陈若玲出嫁的日子。日子是她挑的，阳历阴历都成双。挂在那间11平方米的新房里的婚 纱照，被镶嵌在从上海工艺用品商店买来的最贵的西式相框里。黑白的底片成相后染成了淡淡的彩色，她的那个大波浪是在紫 罗兰理发店里做的，唇上抹着鲜亮的红，洁白的婚纱是照相馆里花5元钱租来的，他手里攥着的那对白手套是她从家中带来的 。拍照总共用去了50元整，这是他一个月的工资，他在国有大型企业工作，有大劳保，算是当时的大工资。

　　小两口请锦江饭店大厨来家里烹饪喜筵，在女方娘家摆了四桌，在隔壁的点心店摆了两桌。厨师是上海最好的厨师， 用萝卜冬瓜雕刻成的凤凰点缀着景德镇的瓷盘，外面吃不到的奶酪西点一应俱全，吃得宾客心里欢欣。左邻右舍都来贺喜，一 个身着洋派的陌生女子送了份重礼，去厨房待了好一会儿也没吃什么就走了，后来知道她是荣毅仁的女儿，特地来学习锦江的 厨艺准备去美国开饭店。

　　小两口有了自己的屋子，也就不用再去情人墙逛了。

　　一年后的9月，女儿出生了。时光在柴米油盐中飞逝，他们已没有闲暇回头张望当时的月光，偶尔路过，也只是相视 一下，昔日的情人墙已被时光整修得更坚固、更明亮了。

　　那个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只有黄浦江依然静静地流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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