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晓渔上海师大历史系博士生
一个从来不相信“爱可以不朽”的人，恰恰最有可能拥有易碎而又长久的爱。
鲁迅讲过一个故事：一家人家生了一个男孩，如果客人说“这孩子将来要发财(或做官)的”，他会得到一番感谢或
几句恭维；如果客人说“这孩子将来是要死的”，他只能得
到一顿大家合力的痛打；如果客人既不想撒谎也不想挨打，他就得
说：“啊呀！这孩子呵！你瞧！多么……阿唷！哈哈！Hehe！he，hehehehe！”很多学者盛赞第二种客人敢讲
真话，其实他们并不是对真话感兴趣，只是借表扬他人变相说明自己如何与真理心连心。如果有人在他们喜得贵子的时候说上
几句“真话”，就知道什么叫“叶公好龙”了。
我不打算在以上三种选项中划定一个标准答案，“早生贵子”文化对死亡的避讳自有其渊源，很难一言以蔽之。相比
之下，“百年好合”文化对死亡的迷恋倒是有些匪夷所思。
武侠小说里的结拜兄弟和言情小说里的痴心情侣，在八拜金兰或三拜夫妻的时候常常会说这么一句话：“不能同年同
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事实上，他们实现愿望之时往往是死于非命之日。只有在同遭暗算或被迫殉葬(以及殉情
)的时候，兄弟和情侣才有可能“同年同月同日死”；如果他们安享晚年，凋零的时间必然有先有后。当然也有例外，比如美
利坚开国元老约翰·亚当斯和托马斯·杰弗逊，一个是第二任总统、一个是第三任总统，他们一辈子如同新婚夫妻一样吵吵和
和，最后却同时在《独立宣言》诞生五十周年的1826年7月4日去世。不过，即便这种巧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他
们告别尘世的时间还相差了大约5个小时。如果真要分秒不差，那就要学习日本电影《失乐园》里的男女主人公“双双服毒”
。由此可见，甜蜜的誓言听起来很美，一旦变成现实往往残酷无比。
我们还经常看到另一种情节：因为某件事情，女孩对男孩失去信任，男孩为了挽回情感发出“天打雷劈”之类的毒誓
，往往毒誓说到一半嘴巴被女孩捂住。这是一个悖论：女方为了确信对方爱她，盼望着男方说出与死亡有关的话语；女方爱对
方，又害怕男方与死亡之类的话语有任何关系。于是，女孩为了两全其美，等到毒誓说到一半才去捂嘴巴。她们不知道这样非
但不能挽回爱情和爱人，反而同时伤害了两者：爱情无法通过只说了一半的毒誓确认，而爱人却会因为说了一半的毒誓受到伤
害。
无论甜蜜的誓言还是致命的毒誓，都试图用死亡来维系爱情，最终只不过是心理自慰。实际上，只有承认生与死的自
然规律而不是人为制定死亡时间表，才有可能使“百年好合”突破生死大限。一个从来不相信“爱可以不朽”的人，恰恰最有
可能拥有易碎而又长久的爱。在电影《四个婚礼和一个葬礼》里有一首奥登的《葬礼蓝调》，生者这样缅怀逝者：
他曾经是我的东，我的西，我的南，我的北，
我的工作天，我的休息日，
我的正午，我的夜半，我的话语，我的歌吟，
我以为爱可以不朽：我错了。(娜斯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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