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巍一天用来出生

　　-实习记者侯子瑛

　　许巍在北京的生活，可以说完全出乎乐迷们的意料。从94年到北京，整整十年，他一直离群索居，偏安于京郊一隅 ，朋友极少，很少饭局，没有演出，生活清淡，不喜见人，近乎隐居。他说：“我从小就是在一种幻想的、自我的状态下生活 ”，与自己相处是许巍最大的生活主题。

　　最近他正在忙着新专辑《每一刻都是崭新的》的最后调整，这盘将在年底发行的专辑一如既往地保留了许巍以往的印 记，但同时也有了很多变化。他说这是对自己这十年的音乐旅程的一个回顾，同时表达了对一些人一些事的怀念，而据一个有 幸先听到这盘专辑的许巍的朋友说，它淡泊澄明，对真实生活的体味以及对信仰的观照在音乐中水乳交融，而对人的存在的追 问又使它带上了终极意味。

　　部队里的业余吉他手

　　许巍上初一的时候，在电影《阿西门的街》中看到了一种乐器，他当时觉得这种乐器的声音太好听了，简直一下子就 把人带走了。后来经考证核实知道那玩意叫吉他，于是他就央求着父母给他买一把。父母许诺，假如许巍考上重点高中，就给 他买一把。但许巍不争气，最终没有考上，可父母还是给他买了一把，从那以后，许巍几乎天天弹唱。两年后，也就是86年 ，许巍18岁，参加了西安第一届吉他大奖赛，获得了二重唱一等奖。随后许巍开始了走穴生涯，东奔西跑，不务正业。他父 母本以为他把吉他当业余爱好，没想到从那以后他把上学当成了业余爱好，学业就那么荒废了。恰巧当时西安在招文艺兵，许 巍凭这个一技之长，到了军队，下放到连队做了通信兵。在机房工作的时候，他让战友放哨，自己又开始偷偷练吉他。为了能 与外面弹吉他的人交流，许巍违反纪律，不请假外出，还挨了处分。一次外面的演出，部队不允许离队去看，许巍偷偷跑出去 ，一下子买了400多张票，分给战友们，轰轰烈烈看了次演出。

　　许巍回忆那段军队生活，说那是他人生的重大转折，在这期间，他自修了乐理知识，而部队里的那种约束力对培养毅 力有很大的作用。许巍说，只有经过那段人生的道路，才能更明白地体味当初的一切。

　　退伍的时候，许巍的第一件事就是买一把电吉他，一无积蓄的他向父母借了6000元。在一家乐器店里，他看中了 一把7000多的吉他，还是买不起。但许巍每天都跑到这家店，摩挲着那把吉他爱不释手，就在他几乎绝望的时候，乐器店 的老板看上了这个孤独的小伙子，给他降了2000多，叫他第二天来拿，兴奋得许巍一宿没睡觉。临了，老板说，将来你弹 不好吉他，不是对不起我，而是对不起这把吉他。

　　后来许巍到福建干歌厅，每个月能挣一万多，这叫对得起那把吉他了吗？枯燥的工作，俗烂的歌曲，一次演唱的时候 ，许巍把吉他关掉，练习弹别的，被老板发现，把他炒了。

　　回西安后，又有人找他干歌厅，这次许巍拒绝了，他要自己写歌。而在周围的人看来，像崔健、唐朝那样去做是很遥 远很陌生的事情，自然，他们不理解为什么许巍放着好好的钱不赚，非要在家里写歌。终于，许巍写出了一首成熟的作品，也 就是后来田震得以顺利复出，并唱红大江南北的《执著》。

　　晃晃悠悠的执著

　　随后，许巍组建了“飞”乐队。乐队成员几乎都是当时西安最好的乐手，许巍把一切希望也都寄托在了“飞”上。那 时候他们全都没有经济来源，只能在一所破旧的房屋内排练，生活也异常艰苦。但无疑，他们是优秀的。93年底，“飞”与 其他三支西安乐队在西安外语学院举行了组队以来的首次公演，一千人的剧场内挤满了三千名观众，“飞”表演了五首许巍的 作品，出色的音乐，绝望的激情，群情痴醉，颠倒众生。但有一天，许巍醒来，却发现乐队的其他成员已经走了，去了南方。 漂泊的生活，困窘的境况，经济的压力，甚至要借钱去买烟，他们已经厌烦了。不仅如此，他们的父母找到许巍说，我儿子能 跟你干嘛，成天蹿来蹿去的，你能给他们什么，给他们钱，给他们利？你自己什么时候能出名呢？我儿子要挣钱，不能跟你这 么混下去了……西安空余不眠人，无聊的悲哀，幻灭的绝望感混杂着向许巍扑面而来，他对痛苦的全部体味这时都凝结在了他 的《两天》和《青鸟》中，他说，“我只有两天，一天用来出生，一天用来死亡”。

　　西安音乐电台的一个朋友建议许巍到北京。于是，他带着几首小样来到了一向奉行推广原创音乐的红星生产社，但是 既要摇滚又要流行的红星老板总觉得许巍在他的想象之外，对许巍的那两首歌他也把握不住市场的接受力。犹豫中，95年过 去了。96年3月，他从香港给许巍寄来一份签约合同，从此，许巍成了一名签约歌手。

　　但许巍不是音乐流水线上的操作员，他只有被生活触动了，被一种突然的情绪抓住了，才能写出他想要的东西来，签 约之后的生活让他觉得被什么钳制住了。一次，他给公司的人弹了几首最近写的东西，大家听完都说，不错，挺有意思的，这 个像U2，那个像LouReed。过了一段时间，许巍说，“上次给你们弹的东西我都否定了，我觉得现在我好像没什么感 觉了”。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别人都看不到许巍的人影，也没有他的消息，跟他相关的也无非是很多人还在唱他以前的那些歌。 他们禁不住想，许巍八成是江郎才尽再也写不出什么来了。后来许巍回想起签约后的生活，他说，“我确实有过一段迷惘的阶 段，以前是一种生活状态下的创作，来北京后找不到当初的创作状态。

　　前年，许巍把他在北京的东西全打包运回了西安，他不想留在北京了。“我不想干了，我开始买书，看书，也不听音 乐不弹吉他了，心里空荡荡的”。许巍是跟朋友借钱作路费回西安的，没有人相信，一个在歌坛有很大名气，有那么多歌迷的 歌手，竟要借路费回家，在北京签约的这8年，许巍几乎没有什么演出，版税也少得可怜。大多数时候，他总是躲在京郊的一 处房子里，朝夕与自己相处。

　　回到西安，他不好意思和朋友见面。“不少朋友猜测，我在北京挣了不少钱，别人叫我出去玩，我都不好意思，吃饭 时怎么能让别人请客呢，可我的口袋里只有20元钱。”这让许巍很尴尬。直到有一天，许巍拿起吉他，当吉他声响起，他想 起当初学吉他的情景，那些最美好的东西又出来了。于是，许巍又回到北京。一年后，他出版了《时光·漫步》，又一年后的 今年，他要出版《每一刻都是崭新的》，这两张和前两张有着太多的不一样，前两张专辑是在梦想中写满了绝望，在这两张里 ，开始出现了健康的阳光。

　　“有时候，这些东西在心中会淡去，被生活中别的东西淹没，当你安静下来，会发现这些东西还在你身上。”许巍以 前这样说过。好像经历了一次生死轮回，蓦然回首，他发现很多东西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没有人天生喜欢什么东西，比如 忧郁绝望等等，早期专辑的种种，是因为现实生活让你失望。但是死抱着过去不放肯定是不好的，那是一种负担。我不听自己 以前写的歌，我尊重自己过去写的东西，但我不会永远迷恋。”

　　正如新专辑的名字，“每一刻都是崭新的”，何况十年已然过去。在他身上，已经洗尽青春的滞重。

　　一天用来死亡

　　-实习记者侯子瑛

　　许巍谈及他以前创作状态的时候说，很长一段时间“在公司里呆着，每天都生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当一个人面对自己 的时候，挖掘得可能会更深些，但并不觉得孤独。”他说他有记日记的习惯，也有走路的习惯，很多歌都是整理日记或走路时 想出来的。而整个游荡的生活，许巍总觉得自己更像个局外人，生活仿佛永远在别处，所以他的第一盘专辑叫《在别处》。“ 《在别处》是最初的理想，可能是跟从小受到的教育有关，我希望我以后对社会是一个有价值的人。”所以许巍在相当长一段 时间用绝望来证明自己是一个有价值的人。他回忆道：“我曾经有一段特别孤独的生活，很少和人接触，都生活不下去了，你 没法告诉人说自己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那时候，我把我扔到音乐里面，反而体会到了好多东西，是跟别人玩的时候体会不到 的。”

　　人们总是质问许巍，为什么在他的词汇中，总是有那么多“盲目”、“无助”、“幻想”、“绝望”等等诸如此类的 情绪词汇。许巍说，那是他自己的一部分，他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灰色的世界，连阳光都是冰冷的。然而他也躁动不安，总是 在绝望的地方发现一丝希望，又在每一个希望之处遭遇绝望。信仰细若游丝，许巍一次次在突如其来的时候撞见的，都是它们 。他说，“我应该让人们感觉到我的音乐是人的情感和内心上的东西，而不仅仅是音乐好听，我希望别人也能感动，我希望那 是离我们内心最近的东西”。

　　现在很多人开始用电脑创作，也有很多人强调技术技巧，许巍说他不会用电脑，他还像原来那样，用一把木吉他，记 录那些瞬间微妙的感觉，那也许才是音乐的本质。

　　许巍是歌手中少见的不会经营自己的人。他总说，只要我能安静地去写歌，就行了。

　　可是很长一段时间，他的状态都特别不好，长期以来，他需要吃安眠药，精神总是完全处于混乱状态，他说他其实特 别希望过上健康的生活，“只有健康的生活才有希望。”

　　许巍给人留下一个灰色、忧伤的印象，即便他的歌中有阳光，那也是冰冷的阳光，“我在写第一张专辑的时候，那些 东西实际上和大家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其实很自我，但没想到那么多人接受。当时不唱《执著》，唱《两天》就是‘两天’的 状态。我永远会写我现在的状态，活在当下最重要”。

　　但是很多人格外喜欢他忧郁绝望的东西，在大众传媒的话语系统里，那似乎也成了许巍的符号性的东西，但许巍对此 有着清醒的认识：“他们很喜欢我忧郁的东西，但如果我总是拿这个当招牌，就太无聊了。因为你最真实的变化自己最清楚， 你不能违背这些，不能因为别人喜欢，我就迎合大家。”

　　许巍不迎合的姿态并没有给人倔强或做作的感觉。相反，给人们的感觉他越来越平和澄澈。他说，“在生活中，我学 会了宽容，避免了浮躁，人的状态的完善和音乐的境界是一样的重要，意识到了这一点，就感到以后的路还很长，还有很多需 要完善的，因为人的思想是无边的”。如他所唱的，“我想超越这平凡的生活”，尽管难说超越什么，但他已经平静了许多。

　　他说他现在很喜欢与山水为邻，常常一个人走到山中享受另外一种安宁，把诸多难解的结消解于无形。“仁者乐山， 智者乐水”，选择山水选择清净透明的许巍当然并非皈依了什么，他说他只是很喜欢慧开禅师有名的一个诗偈：“春有白花秋 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只是真诚，真诚地面对，面对音乐，面对自己的内心，“因为 我们的内心来不得半点虚假。”许巍说他没有太多变化，只是随遇而安了，只想活在当下，健康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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