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文艺术首先是业余的

　　实习记者侯子瑛

　　朱文1989年从东南大学力学系毕业，分配到国家重点工程华能南京电厂筹备处，而后成为机组控制室的司炉，操 作控制一个巨大的锅炉，保证它的安全和稳定。

　　从那时到1994年辞去公职，五年时间，朱文留下的印象是沉默寡言，整天叼着根烟， 头昂得跟公鸡似的，来回踱 步。他用一种方式打发自己的时间：晚上回去之后，就开始创作，拿一个硬笔记本，一支笔，坐在床上，靠着墙，烟缸放在床 上，然后就开始写，当时谁也不知道他在写什么，更不会想到就是这个年轻人，后来是怎样地震惊了文坛。有人推崇若狂：朱 文小说，独步天下；也有人横眉痛斥：“厚颜无耻的流氓小说”。

　　让文坛震惊的不独他的小说。1998年夏天，31岁的朱文向全国100多位作家发放了一份名为《断裂：一份问 卷》的调查，影响极为广泛，问题的尖锐性不言自明。作家们的反应也是各异，有一位作家还没收到问卷，但是已经通过电话 从另一位作家那里知道了问卷的内容，这位作家抱怨说，千万别给他寄啊。更有趣的是一位作家打长途电话给另一位作家，告 诫他，答卷时小心点，因为你的翅膀还没长硬。

　　朱文说断裂这件事对他有帮助，“就是自断退路，本来也算出名了，可是断裂一做，谁还敢理你？只有一条路走到黑 。”

　　“和别人比较只会滋生我的骄傲”

　　时代人物周报：作为一个诗人和小说家，你为什么后来又进入了电影？

　　朱文：我做事是出于兴趣。有人做文学梦，也有人做电影梦，我觉得不管是影像，还是文学，都是创造，不同的是有 的东西适合用影像来表达，有的适合用文学来表达。很多故事，用影像来表达可能比用文字更直接。

　　文字可以说是最精彩、最深奥的一门艺术，因为它有最大的包容量，最大的可能性。电影和文学，其实并没有什么高 下的区别。它之所以更直接，是因为它有视觉的，有听觉的，更全方位，更立体，另外，好的电影也离不开一个非常严肃内敛 的创作阶段。

　　对我而言，电影和写作的区别主要在于生活方式的不同。因为写作是一个人工作，拍电影是很多人合作，是一个集体 的运动，这里面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主题：就是与他人的关系，与集体的关系。我以前多年的生活，把心态变得……我觉得需要 调整。我对写作要求很严，是一个自省的作家，不能固步自封，不能洋洋自得，不能孤芳自赏，我觉得生活必须有所改变，对 社会，对他人的关系，我必须调整。我选择了另外一个方式：拍电影。

　　时代人物周报：从作家到导演你觉得自己最大的变化是什么？

　　朱文：我写的小说主角要么是“我”，要么是“小丁”，“小丁”其实也还是“我”，只不过换了个称谓。写来写去 ，都是写自己。拍电影不一样了，目光更多的是投向别人，觉得自己不那么重要了。

　　时代人物周报：现在有一个词“作家电影”，你怎么看？

　　朱文：这个词应该并没有什么意义，它可能是表示更个人化、更少妥协的、更风格化的这样一种电影。

　　时代人物周报：能不能谈一下拍《海鲜》和《云的南方》时你的想法有什么不同？

　　朱文：拍《海鲜》从某种角度对我而言是必须的，必须要拍这样一部电影来表达我对身处现实的基本态度，它是一个 具有颠覆性的作品，它的表达比较直接。而《云的南方》的表达方式是内敛的，更接近我的天性，更接近我性格中温和、温情 的部分。我希望自己性格中更多一些温情——温情，但是不要暧昧，不干不净不清不楚的东西我受不了。温情是一种态度。《 云的南方》和《海鲜》有一个共同点，都是面对当前中国的现实，对现实发言。

　　时代人物周报：你自己对这两个影片怎么看？

　　朱文：都及格吧，就当时的条件还说得过去。我的电影梦刚开始。我不愿意去跟别人做横向的比较，我以前写作的时 候曾经说过，和别人做比较只会滋生我的骄傲。骄傲不是一个好的状态，妨碍你更高的追求。

　　“地上的花朵，地下的根”

　　时代人物周报：你的两部电影目前在国内很少有人能够看到，大多数人对你的了解可能是从《我爱美元》那几篇流传 最广的小说中得来的，他们可能都有一个误解，认为你对爱(广义的爱)一直持鄙夷的态度，是这样吗？

　　朱文：我相信爱是一个人抵达另一个人的最简单、最有力的途径。但是，是不是最好的沟通方式那可不一定。爱是一 种单纯的精神状态。它是不及物的。如果用一种世俗的方式去理解，就可能让你和爱疏远。但是我并不鼓吹爱。

　　时代人物周报：以前，你总被人说成是描写欲望的作家，特别是对“性”不厌其烦的描述使作品显得很醒目，这么多 年过去，你现在对“性”是不是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朱文：没有烦。性的欲望在所有欲望当中比较单纯，也比较好对付一些。人不可能无欲，追求理想、追求幸福生活、 追求悟道，这都是欲望。欲望本身不是问题。

　　时代人物周报：那什么才是问题？

　　朱文：佛家说不能有执，也就是执著。五味杂陈、泥沙俱下，事情来了，事情去了，这些都不是什么问题，但是你抓 住什么东西不放，那就是问题。

　　时代人物周报：你是不是觉得这些东西现在都已经不对你构成威胁了？

　　朱文：怎么能说这种话呢。与自己的欲望相处了那么多年，还要继续相处下去，这是一个如此真切的过程，我只是希 望自己和它们相处时不再是个负担，能得到乐趣。

　　时代人物周报：你对自己的下一部电影有没有大致的构想？

　　朱文：没有。我希望我的每一部电影都是独立的，不可取代的。

　　时代人物周报：下一部电影准备通过审查还是重新回到地下？

　　朱文：就我现在的认识，我觉得还是应该拍地上的。

　　时代人物周报：是不是觉得没有必要再去做一部地下电影？

　　朱文：不是必要不必要的问题。我说过“地上的花朵，地下的根”，从我自己的角度来讲，地下是一种精神而不是形 式，电影能够合法地流通，让中国人看到，这一点很重要。

　　时代人物周报：如果条件允许，你会不会拍一部商业化的电影？

　　朱文：有可能啊。电影本来就是商业嘛，但是我自己觉得特别商业化的东西在别人看来，可能一点也不商业，结果又 拍了个艺术片。

　　时代人物周报：今后还写诗和小说吗？还是成为职业导演？

　　朱文：会吧。职业导演？我不想一件事情干得特别职业，一位艺术家干得很职业，我觉得特无趣，而且那和艺术最本 质的东西是相悖的。艺术首先是业余的。

　　朱文(配文)

　　1967年12月生于福建泉州，诗人，作家，导演。著有诗集《我们不得不从河堤上走回去》，小说《我爱美元》 、《什么是垃圾，什么是爱》等。1998年，发起主持影响全国文坛的“断裂”活动，促进了文学界对现存文学秩序进行反 思。

　　电影《巫山云雨》、《过年回家》、《火车，火车》、《海南，海南》的编剧。导演电影《海鲜》、《云的南方》。 《海鲜》在威尼斯电影节上获“评审团特别奖”；《云的南方》获柏林电影节“亚洲电影促进网络”奖。

　　相关专题：时代人物周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