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讲习所·刘擎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研究所研究员
在我的童年时代，打架殴斗是男孩之间的一种常用“语言”。有时也会比较血腥，但一般不使用任何“武器”，基本
上由体格强弱决定胜负。每次挫败之后，屈辱与复仇同样汹涌澎湃，但往往会平息在一些不着边际的幻想之中。
比如我固执地相信，“武器”的发明一定出自某个在身体搏斗中屡遭失败的家伙，是他发明的热兵器。终于，由于枪
械的登场，体格力量之间的先天差别不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一种对几何学抽象性的爱好，会将这个观察进一步上升为“普遍
理论”：人类技术进步的动力就是来自对“先天优势”的不满，正是平等的欲望不断挑战先天因素造成的优劣等级才改变了人
类的面貌！类似的发现很让自己沉醉，几乎忘了本来盘算的雪耻计划。
后来明白，人类的历史变迁当然要复杂得多。但“平等主义”(egalitarianism)动力对技术文明与
民主文化的发展而言仍然是至关重要的一个因素。欧洲历史上印刷技术代替“羊皮纸”书写的兴起，使宗教文献不再被僧侣阶
层所垄断，直接推动了中世纪的终结与启蒙运动的兴起。在大众文化领域中，电脑输入软件的发明，使那些在小学语文课上“
错别字连篇”的差生仍然有望日后成为畅销作家。麦克风与音像技术设备的日新月异，让那些嗓音纤弱的小妹妹可能变成“超
级女声”，在流行歌坛上大放光彩。
在被男权主义统治了千年的文化传统中，女性身材相貌的先天差别对她们的命运事关重大。这是不正当的，却又是“
严酷的事实”。如果现在还不太可能彻底打破这种男权文化的宰制状况，但至少有可能让自己的面貌焕然一新。目前的“身体
雕塑”与整容技术的效果已经到了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人造美女”时代的来临总有一天将会终结“天生丽质”的傲慢与优
越感。
时下许多人对“人造美女”的鄙夷与历史上遗老遗少的怀旧落寞如出一辙。天生的美女不也是父母“人造”的吗？与
她们自己的后天努力基本无关，凭什么应当比“人造美女”更值得骄傲优越呢？从“热兵器”的发明到整容技术的来临，反先
天优势的平等主义冲动一路高歌猛进，席卷着从政治到文化的每个人类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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