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空降师D连连长我所亲历的伊战

　　只要101空降师动了，就是作战了，绝不会是演习；101师作为美国的王牌部队，参加了美国所有的重要战争，伊拉克战争当然也是其中之一

　　-本报德国特约记者 李铁铮

　　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德国鲁尔大学的咖啡厅，罗伯特翻开他的墨绿色日记本，开

始了关于战争的回忆。

　　罗伯特·格勒克勒，美国陆军上尉，2001年12月到2003年6月，担任美军101空降师502团3营D连连长。2003年伊拉克战争期间，他和他所在的连队参与了战争的全过程。当年6月，伊拉克形势趋于稳定，他按计划轮换回国，同年10月获得美国军队奖学金，开始在德国波鸿大学欧洲文化与经济专业进修硕士。

　　虽然现在他和其他的同学一样，每天上课下课，教室饭堂，休闲的装束，轻松的笑容，但与他接触，还是很容易发现他的与众不同。

　　年轻的老兵

　　罗伯特是一个老兵了，1989年，他刚刚高中毕业就加入美军。罗伯特的高中是艺术类学校，他学的是声乐。"如果我愿意选择做一个歌唱家的话，我的父母一定会很高兴。但对于那个年龄的孩子而言，参军意味着可以证明你是一个真正的男人。然而最吸引我的，还是军队的职业化、正规化。我很愿意接受职业的训练，并成为一个优秀的群体的一员。"

　　新兵要接受为期8周的综合训练和6周的专门训练。他的教官，一名老兵，如他所想的那样，非常专业，非常优秀，但比他想像的更为残酷和严格。"从他那里我学到的不仅是作为士兵的知识和技术，还有作为士兵要遵守的原则和价值观，忠诚、自尊、尊敬和服从。我信仰这些原则，并将其视为生命的一部分。"

　　依靠军队的奖学金，罗伯特读完了大学，获得了历史学学士学位，他的大学生活和其他同学一样，惟一不同的是周末和假期必须返回营地接受训练。大学毕业以后，他被提升为少尉，随美国陆军第一军参加了联合国在阿尔巴利亚的维和行动和北约在科索沃的军事行动。这些行动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战争："除了训练，我甚至没有真正开过一枪。"

　　战前准备

　　因为表现出色，罗伯特被调入了号称王牌的101空降师，这是美国惟一主要依靠直升机进行空中机动作战的快速反应部队，因为军服的臂章上有一个嚎叫的鹰头，又被称为"啸鹰师"。著名导演斯皮尔伯格的作品《兄弟连》(506团E连)，使人们对这支部队并不陌生，从诺曼底登陆起，美军大规模的军事行动几乎都有它的身影。"这是一个有着优秀传统和一群优秀的士兵的团体，一个最可以体现美国军队优秀程度，职业程度的团体。一个最能实现我年少时梦想的团体。能领导这么一群最优秀的士兵，让我很自豪。"罗伯特说。

　　9·11事件发生后，军人的直觉让他感到战争的临近。对于职业军人而言，战争是没有感情色彩的，不用兴奋，不用恐惧，重要的是好好准备。"训练，训练，更为严格的训练，这就是给士兵的最好的福利。"

　　不久，罗伯特被任命为连长。训练任务明显加大。"但对我而言，训练只占50%的工作，剩下的一半几乎都是关于如何安排好家属。保证每个士兵的保险金得到落实，安慰士兵尤其是新兵的家属。"

　　下一个是伊拉克

　　101空降师的一部分被派到了阿富汗，罗伯特和他的连队仍然在训练，为战争做准备。派往阿富汗的连队换防回国后，"我们向他们询问情况，分享他们的经验。训练的内容更丰富了，尤其是大量模拟在中东地区的城市战，游击战。是的，我们知道，下一个将会是伊拉克。"

　　2003年2月6日，101空降师接到命令开赴中东地区部署。随后罗伯特和他的连队进驻到位于科威特的基地。训练更加有针对性，士兵们学习用阿拉伯语喊话，学习在各种情况下应该如何应对。区分敌人和平民，这是士兵必须遵守的规则。

　　对此罗伯特很是自豪，"世界上没有几个军队像我们一样，我们考虑平民的安全。而萨达姆的部队却相反，他们有意让平民卷入战争，如果平民被误伤，他们会很高兴地用来做宣传。是我们，在尽可能保护平民不被伤害。"

　　意外事件

　　终于，战争爆发了。和第一次海湾战争不同，101空降师并没有打响第一枪，战争开始后的几天里，这支王牌军只是在科威特待命。

　　3月23日，战争的第3天，让人沮丧的事情发生了。美军101空降师师部驻地遭遇手榴弹袭击，造成13人受伤，1人死亡。死者是罗伯特的朋友，他很难过。"发生这样的事情让人难以置信，第二天上午有一个为死者举行的悼念弥撒。但我没有办法去参加，我们的营地不在一个地区，我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我不能离开自己的驻地。"

　　作案的竟然是自己人，一个阿拉伯人，而且是穆斯林。毫无疑问，这样的事情打击士气，影响团结，破坏相互间的信任。罗伯特的连队里也有一名士兵会说阿拉伯语，他的祖父是埃及人。罗伯特特别要求，不允许任何人议论他，拿他开玩笑。他还主动找这名士兵谈话，鼓励他好好工作。"我也可以不去专门找他，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但这样做可以明确表明我的态度，避免猜疑。相互的信任是一个团队最重要的精神。"

　　"任何人只要威胁到我们，就开枪"

　　3月27日，美军做出重大战略调整，101空降师正式参战。

　　在纳杰夫北部一个叫埃尔基尔的小镇，罗伯特的连队第一次遇到真正的战斗。他的主要工作是在指挥车里辨别目标、协调火力，同时安排和调整士兵的行动。"我对下属的要求是，他们要体现出作为一个职业士兵的价值。我常常要鼓励他们，主动承担责任，独立完成任务。如果你把你的下属当孩子，他们就会畏缩不前，逃避责任。如果你像对待成年人那样对待你的士兵，调动他们的积极性，他们就会干得很出色。我们的连队有一半是从来没有上过战场的新兵，但幸运的是那些老兵们都是军队里的精英，他们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指导和带领新兵。我要做的只是随时掌握情况，协调他们的工作。"

　　在纳杰夫的军事行动是整个战争中最激烈的。101空降师包围了整个城市，清剿以萨达姆敢死队为主的小股敌人。3月29日，纳杰夫附近的一个检查哨所遭到伊军的自杀炸弹的袭击，美军4死1伤，美军加强了警戒。"战前训练中，我们就设想到这是可能遇到的情况，我们常常要面对穿着平民服装的军事人员，诈降也几乎是天天发生。战场上首先考虑的是自己的安全。我告诉每一个士兵，任何人只要威胁到我们，我们就立刻对他射击。作为指挥官，我不可能有丝毫犹豫。"

　　这样做会不可避免地导致误伤平民。3月31日，在靠近纳杰夫的哨卡，美军开枪打死了11个伊拉克平民，他们是一家人，包括7名妇女和儿童。"虽然我们已经尽可能地考虑避免平民的伤亡，但发生这样的事情，只能说很遗憾。设置关卡，盘查过往车辆，是我们每天工作的一部分，枪击平民车辆的情况也很常见。有时候双方正在交火，一些平民的车辆会突然冲进来，你根本无法控制。不过我们很幸运，这种造成大量平民伤亡的事情，没有发生在我们连队身上。"

　　"哪怕对方是个小孩"

　　"我能控制的，是尽可能面对不同的情况，采取适度的对策。在一次巷战中，伊拉克的游击队隐蔽在一栋大楼里，驱使小孩子到街上去帮他们拣被打死的同伴的武器。当时我不可能下令杀死那个小孩，我命令向他头顶开枪，把他吓回去。尽管那个孩子可能是被迫的，尽管可能他不去拣武器就会被处死。"

　　"我要负责调度火力，既要保证火力足够，又要避免滥用火力。比如只是一个人对你开枪，你就不可能命令用大炮还击，来复枪就够了。但在刚才提到过的那次巷战中，一群人隐蔽在大楼里，包括威胁很大的狙击手，我于是呼叫直升机，把楼炸平了。是的，那个逃回去的小孩，也可能就在那栋楼里，谁知道呢。"

　　战争的残酷是每天都要面对的。4月1日，101空降师向伊拉克首都巴格达推进了30英里，一路上美军士兵除了他们自己外，没有见到一个活人，到处是轰炸后留下的车辆残骸和伊军尸体。"我们是职业军人，对这些血腥残酷的场面，要学会习惯和适应。我的连队没有人对此无法适应，影响到自己的工作。我随时要关注队伍的士气和心理状态。如果真有人有什么心理问题，我们有专门的随军心理医生。"

　　"但一些伊拉克人的抵抗，还是有些让我们吃惊。有时候你的敌人是一些不过十五、六岁的孩子。他们没有接受过很好的训练，装备也很差，恐怕是刚学会开枪就上了战场。他们不懂得很好地隐蔽，简直就是送死。我没有选择，任何人只要向我们射击，我们就会将他击毙。但你应该想想，是谁让他们上战场的？萨达姆竟然让孩子去送死。"

　　和死亡擦肩而过

　　4月5日，在巴格达南部的卡巴拉，罗伯特乘坐的"悍马"吉普车被子弹击中，这是他在整个战争中遭遇的最危险的情况。"当时我听到一阵咔咔的枪响，因为声音是从侧后方传来的，我第一感觉是友军的火力。等枪声停了，我下车查看，发现我的车被一颗AK47子弹击中了。我当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进入伊拉克以后，我们就一直没有遇到过真正大规模的战斗，伊拉克正规军大多都逃回家了。萨达姆敢死队的抵抗虽然频繁，但缺乏组织，装备也很差，几乎都没有什么威胁。我从来没有感到过害怕。"但进入伊拉克后的压力是巨大的，神经随时都要绷紧。我们一直在不停地前进，有时连续40个小时不能睡觉。要不停应付新情况，和连队的各个单位保持联络，保证他们都在正确的轨道上运转。"

　　4月11日，101空降师进入巴格达。罗伯特的连队驻扎在市区的南边。4月13日，2名士兵遇袭受伤，这是D连在战争中惟一的伤亡。"遇到袭击的是我连里的一个巡逻队，当时他们在一个集市里遇到一群伊拉克人在哄抢东西。他们忙于维持秩序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背后冲出来，往人群里扔了一颗手榴弹。万幸两个人伤得都不重。我不在现场，得知情况后，我马上把他们的伤情详细地报告给师部，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联系伤员的家属。在伊战中，如果有人受伤，24小时内家属就能得到通知，并准确知道受伤的程度。告诉真相，是消除担忧的最好办法。"

　　收拾残局"进入伊拉克后，我们常常要面对混乱的人群、混乱的局面，这可不是军队训练中常见的场景。人们处于无政府状态，哄抢、破坏，充斥着这个国家。纳杰夫有一个伊拉克最大的国营养鸡场，当时卫兵和工作人员都逃走了，附近村子里的人知道消息后，有上千人涌了过去。当时场面很滑稽，一些人的脖子上挂着十多只鸡，对我们喊'美国人，很好，很好'。你总不能对那些抢东西的人开枪吧？这应当是警察来管的事情。"

　　4月20日，101空降师离开巴格达，北上占领摩苏尔。这里局势相对缓和，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和巴格达比，那里可以说是十分稳定了。摩苏尔过去就有较大的自治权，当地的部族首领也愿意和我们合作，所以不至于出现无政府的混乱。我们面临的问题大都是日常生活方面的，比如保证煤气的供应，让警察、学校、医院等各个公共部门恢复正常工作，这些也是稳定局势的保证。"

　　2003年6月，伊拉克局势趋于稳定，罗伯特按计划轮换，离开了和他生活了18个月的D连。"之后我就与我的连队几乎没有了联系，能与他们共事是我的骄傲。士兵要接受新长官的指挥。后来我的连队参加了击毙萨达姆两个儿子的行动，我在电视上看到了我的小伙子们，我对我妻子说，快看，是他们，这是我以前的部下！"

　　重返校园

　　很遗憾，罗伯特的妻子不愿意接受采访，她似乎不希望参与关于战争的回忆。"我的妻子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我还在伊拉克的时候，她就帮我联系好了学校，当我回家时，她告诉我，'亲爱的，你将要到德国去读书了'，于是我们全家就到了德国。她很理解我的职业，而且全身心地支持我的工作，我们就好像是一个团队一样。我到伊拉克，她当然很担心，只要有可能我就会和她联系。她并没有抱怨什么，相反她还安慰其他的家属。我真的很感谢她。"罗伯特说。

　　再次回到学校，好像放了一个大假。"现在不用天天训练，也不用穿军装，很轻松。但我还是留恋穿着制服的军营生活，那才是属于我的地方。我很乐意再去领导一个连队，当然我想今后我应该是在军队里担任文职工作了。"

　　罗伯特在大学里的专业是历史。"可惜我只能专注于我眼前的工作，而不会太多地去想关于这场战争的历史意义。对我个人而言，这是一段丰富的经历。至于历史，30年后时间会做出它的评判。"

　　配文

　　101空降师 美军101空降师，组建于1942年8月，随即投入二战中最大规模的空降作战，为诺曼底登陆打前锋，执行救援任务，解救战场上受困的英军伞兵。这段历史，在斯皮尔伯格导演的电视剧《兄弟连》中有着栩栩如生的刻画。

　　作为美国王牌部队，101空降师先后参加越战、海湾战争、阿富汗战争和伊拉克战争，功勋卓著。在海湾战争中，曾经创下连续战斗100小时，俘敌数千，而无一人阵亡的纪录。

　　101空降师目前武装AH-64"阿帕奇"攻击直升机和UH-60"黑鹰"运输直升机等机种，是美国陆军中惟一能够独立进行空中攻击的部队，可以在36小时内部署到世界任何地方。越战期间，101空降师直接从美国本土进入越南战区，开创了美军历史上经空运直接进入战区的先例。

　　101空降师的一举一动都深受关注，因为"只要101空降师有所行动，美军就要作战了，绝不是演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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