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美国助理国务卿希尔：第一外交谈判高手

　　身材不很高大，略显敦实；圆圆脑袋的金发已经谢顶；鼻梁上架着一副秀郎架细框金丝眼镜；表情温和；说话时有时会眼看地面或天花板；很少打手势，手指交叉的双手低垂在身前..美国助理国务卿克里斯托弗·希尔给人的感觉像一个学者，斯文、含蓄而不张扬，与行伍出身，看上去气派十足、老于世故的前任詹姆斯·凯利形成鲜明反差。

　　事实上，希尔不仅是位纵横捭阖的外交官，而且负责主持堪称当前美国最艰难的一

场外交谈判。去年2 月，希尔被任命为分管东亚和太平洋事务的美国助理国务卿，兼任朝鲜核问题六方会谈的美方首席谈判代表。估计有不少人都在为书生模样的他捏一把汗，担心他无法胜任。

　　然而一年多下来，希尔却取得了令人侧目的进展，最大成就是促成去年9 月19 日发表的第四轮六方会谈《共同声明》：美方以确认“在朝鲜半岛没有核武器，无意以核武器或常规武器攻击或入侵朝鲜”，换取朝方首次承诺“放弃一切核武器及现有核计划，早日重返《不扩散核武器条约》，并回到国际原子能机构保障监督”。

　　美国媒体对希尔评价很高。“9·19”声明发表的次日，《纽约时报》在社论中称赞了他的“非凡技巧”。今年1月谈判又告触礁后，《纽约时报》仍然嘉许希尔， 指出“为美方争取到了“可以接受的条件”。

　　在担任现职之前，希尔已经是一个成就不俗的职业外交官。在1995 年代顿和谈中，他是美方谈判代表、驻联合国大使理查德·霍尔布鲁克的第一副手，为结束波黑战争立了大功。霍尔布鲁克夸奖他“非常聪明、无畏且善辩”，“既冷静又很有热情”，“谈判技巧极佳”。

　　1952 年出生于罗德岛的希尔大部分外交生涯在东欧度过：早期曾驻南斯拉夫、阿尔巴尼亚等国，通晓多种东南欧语言；1996 至1999 年任驻马其顿

　　美国第一外交谈判高手

　　“正如德皇弗雷德里克大帝所说:‘没有实力的外交就像没有乐器的音乐。’ 但它不应是唯一的王牌。你必须显示出你愿意去理解、容忍，有耐心并尊重其他人。我认为这些结合在一起，就可以组成一手有力的王牌。”在9 月中旬希尔访华期间，他接受了《外滩画报》的采访。

　　文/ 洪立　图/ 小武

　　《华盛顿邮报》去年9月报道说：“希尔善于吸引大人物的提携眷顾，曾是克林顿政府中一颗冉冉上升的明星；马其顿总统的推荐使他赢得第一个大使职务。改任驻波兰大使后，他又由于波兰总统的盛赞和挽留而受到布什总统的注意。”

　　2004 年，希尔得到了他一直憧憬的驻韩大使职务。在短短的八个月任期内，他作出了不少开创之举：频频走访高校等反美情绪的温床，向韩国学生发表演讲，与他们展开讨论；创建网上聊天室并亲自回答韩国网民的提问；祭扫1980 年军人独裁政府屠杀数千平民的光州事件公墓—很多韩国人怀疑美国卷入当年的镇压，此前从未有美国高官到过那里。

　　驻韩美国商会的一位负责人评价说：“我在韩国18 年内经历的六任美国大使当中，他在任的时间最短，但产生的影响最大。他是个规则打破者，总是愿意挑战现状。”

　　希尔并非天生的外交高手。他的外交第一课是1973 年在非洲学到的。当时这位21岁的大学毕业生参加美国和平队赴喀麦隆提供援助，他骑着自行车到当地一个信用合作社下属的28 个村庄和种植园查账，结果发现一些理事会成员侵吞了六成的公款。于是他向坐在山坡上的数百名村民发表了一篇热情洋溢的演说声讨贪污，但村民在鼓掌和致谢之后，马上又使那些刚刚被他谴责的人重新当选。

　　希尔后来感慨说：“我意识到自己对这片茶园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理事会反映了各部落利益的微妙平衡， 与信用社廉洁与否关系不大。他从中得到的教训是：“有些事情的发生总是有理由的，你应该尽量去了解这个理由， 但未必就能以为你可以改变它。”

　　由于年初美朝又起纷争，目前六方会谈再度陷入僵局。9 月中旬希尔在上海举行的记者招待会上表示：“尽管现在会谈陷入困难，但至少它可以使美国与它的伙伴走到一起；我们可以看到外交手段能够做成什么。关于美中外交合作，你找不到比六方会谈更好的例子了。美中肯定不是零和博弈，我们要让华盛

　　顿那些抱有这种想法的人改变观点。”

　　布什政府内部的国务院、五角大楼和白宫就朝鲜问题发出的指令经常互相冲突，希尔主张接触、对话的温和立场也令华盛顿鹰派不满，对此他向《华盛顿邮报》表示自己不以为然：“最好的外交工作应该开始于国内。作为一个职业外交官，如果我连这一点都处理不了的话，还怎么去和外国人对话?”

　　B= 外滩画报

　　H= 克里斯托弗·希尔

　　B：为什么想当外交官?

　　H：因为我喜欢解决问题，喜欢与不同的文化打交道，也喜欢为我的国家效力。

　　B：令尊也是个外交官?

　　H：对。他是我人生中一股积极的力量。

　　B：为什么马其顿总统会向美国推荐让你出任驻该国大使?

　　H：当时我帮忙解决马其顿和希腊之间纠纷。问题解决之后，马其顿总统问我愿不愿留在该国当大使。

　　B：外国领导人可以要求美国任命某个人当大使吗?

　　H：这属于很不同寻常的情况，正常的程序不是这样做的。这只是一个很有意思的故事。不过当时我大概也会担任这一职位，因为我的上司、前任大使想让我留下来，继续报告形势的进展。

　　B：又是什么使波兰前总统对你评价如此之高呢?

　　H：我不知道。我认为，对一个外交官来说最重要的是要诚实，我在解释问题时总是努力做到尽可能地诚实。当他询问我问题、征求建议时，我都解释得很清楚，没有试图掩盖问题。可能原因就是这些吧。不过你最好去问他本人。

　　B：据说你在担任驻韩国大使前一直想得到这个职务，为什么?

　　H：在我看来，朝鲜半岛问题是20 世纪悬而未决的问题之一。对朝韩人民来说，他们仍然保持分裂状况是一大悲剧。这不是他们的过错，而是外部形势导致的结果。我很尊敬朝韩人民，

　　也对他们的遭遇感到悲哀。我希望看到半岛的问题最终得到解决，朝韩人民也应该看到这一天的到来。

　　B：但东亚和你原先熟悉的东欧毕竟有很大不同。

　　H：世界各地的人其实都是一样的。1980 年代我曾在韩国服役过三年，对朝鲜半岛并不完全陌生。不过你说得对， 这是一个新挑战。我认为一个外交官在其生涯中应该不断寻找新挑战，而不是老是做同样的事情。

　　B：作为一名外交官，你的导师和榜样是谁?

　　H：我父亲肯定算一个。回顾美国的外交界，在对外谈判和解决纠纷方面， 应该说还有原美国驻爱沙尼亚大使弗雷舍尔。在波黑危机期间，他很努力地争取和米洛舍维奇( 前南总统) 谈判。后来他死于一次

　　B：你小时候曾经和乔治·凯南的女儿一道玩耍过? 他对你产生过影响吗？( 注：乔治·凯南为美国的冷战理论宗师，力主遏制苏联。)

　　H：对。当时我7 岁，住在南斯拉夫。1961 年1月乔治·凯南赴贝尔格莱德出任美国驻南大使。他是有一个女儿，我和她一道玩过。说实话，凯南对我没有产生过多少影响。当时我还很小，不大清楚他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当然后来我看了他写的很多书。不过我和他不太一样，不是那样著书立说的外交官，而属于那种争取展开接触、解决问题的外交官。

　　B：你经历的哪次谈判更棘手一些： 朝核问题或者巴尔干冲突?

　　H：我认为在巴尔干谈判，尤其是代顿和谈中，各方都希望实现和平、结束冲突。在六方会谈中，我不能确定朝鲜是否和我们另外五方希望的一样，我认为这就是这一会谈非常艰难的一个原因。

　　B：但在代顿和约签署后，巴尔干还是又发生了战争?

　　H：不错，但那是在巴尔干的另一个地方—科索沃，那里的情况又有不同。而波黑在代顿之后实现了和平。科索沃也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我们希望那里也实现和平。经过一些冲突后， 那里最终也实现了和平。

　　B：你如何形容自己的谈判风格?

　　H：这你得去问其他人( 笑)。我做的只是努力去倾听，去理解对方在想什么，了解他们的观点，并试图向他们显示，我们之间可以有一个双赢的局面。

　　B：你如何判断对方在虚张声势？

　　H：我会试图去理解对方的真实观点和实际处境。如果根据你对形势的了解，觉得他们说的东西不合情理，那么他们通常不是在虚张声势，就是在犯傻， 而一般情况下人们是不会犯傻的。

　　B：美国的实力是你的最大王牌吗?

　　H：实力很重要，正如德皇弗雷德里克大帝所说：“没有实力的外交就像没有乐器的音乐。”但它不应是唯一的王牌。你必须显示出你愿意去理解、容忍，有耐心并尊重其他人。我认为这些结合在一起，就可以组成一手有力的王牌。

　　B：你会一直留在外交这一行，继续往上升吗?

　　H：我认为如果你只想往上爬，那么你就做不好工作。我想我只关心做好自己的工作，尽量做得成功，至于别人是否想让我升得更高，这是他们的事。

　　B：让我换种方式说：你希望当一个基辛格那样的外交家吗?

　　H：我喜欢自己做的事，可以说非常喜欢。有朝一日我离开这一行，将只是我自己的决定，不是别人想让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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