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肯与蔡斯

　　林肯对内阁的人事控制也说明了他的用人智慧和气度。

　　为了强化团结，林肯起用了竞选对手威廉·西沃德做国务卿。直言不讳而又傲慢的西沃德以一种屈尊的姿态接受了国务卿这一职务，对林肯总统则保持着以往那种批判的态度。

　　有一个广为人知的轶事：

　　西沃德头一次到白宫见林肯时，看见总统正在擦皮鞋。他教训总统说：“在华盛顿，我们是不擦自己的皮鞋的。”林肯以诙谐的口吻回答：“是，国务卿先生，那么你擦谁的皮鞋呢?”可是，西沃德还不是内阁中最叫林肯头痛的人。

　　但林肯似乎并不在意西沃德等人的傲慢，他要的只是他们的才智。

　　在美国历史上也实属罕见的是，林肯总统重用的人中，有四位原是总统候选人，也就是他的对手，他们是国务卿西沃德、财政部长蔡斯、司法部长贝茨和陆军部长卡梅伦。

　　很少有领导人会这样做——即便不是任人唯亲，至少也不至于重用对头。而事实上，至少是在一开始，这些人也确实对林肯不很敬重，也很不服气，让林肯受了不少窝囊气。

　　可这就是林肯，只要对国家有利，他自己的感受就显得不那么重要了。在这个困难的时期，保持政府的团结——至少是一种团结的象征——是尤其重要的。

　　林肯内阁的组成充分表现出了政治的包容性，也体现了共和党的每一观点，从边境州的保守主义(司法部长爱德华·贝茨)，到反蓄奴制的激进主义(财政部长蔡斯)。它包括从前的辉格党人(西沃德、贝茨、内政部长凯莱布·史密斯，以及林肯本人)，从前的民主党人(海军部长吉迪恩·韦尔斯和邮政局长蒙哥马利·布莱尔)，一名自由土壤党人(蔡斯)，以及陆军部长西蒙·卡梅伦，他是一名曾与辉格党人和一无所知党人偶尔合作过的前民主党人。

　　这种组合似乎预示着，只要现在的(南方)的反对者乃至反叛者能够放弃分裂的立场，也一样会被包容进美国的“大家庭”中。

　　但在另一方面，林肯也表现出在用人问题上的坚决和果断。在4年多一点的任期内，林肯在大约1639名官员中，撤换了1457人。战时的职位需要绝对的忠诚，他必须把一切形迹可疑的人清除掉。

　　而林肯也确实没有看走眼。

　　西沃德等人虽然对林肯别别扭扭，但对自己的职责还是尽心尽力的。在国务院，西沃德不仅要求所有人都保持对联邦的忠诚，并最大限度地团结了人，而且在外交上取得了很大成就——劝阻英国不承认和不那么公开地援助南部邦联，施加压力使法国撤出了墨西哥，并巧妙化解了“特伦特事件”(一艘美国战舰非法地扣留了载有2名南部邦联间谍的英国轮船)所险些带来的美英关系危机。

　　而最值得一说的，则是林肯与蔡斯的关系。

　　像西沃德一样，萨蒙·蔡斯也一直对总统职位虎视眈眈，虽然输给了林肯，但还是认为自己比林肯要强得多，对林肯也非常不满。而让常人很难接受的是，蔡斯一进入内阁，就马上宣布他要在下一次选举中跟林肯竞争共和党候选人提名。

　　不仅如此，蔡斯还不断对总统的决策挑刺儿，与总统发生冲突，并且要求完全控制财政部的人事任命。蔡斯还特别喜欢辞职，仅在任职期间就提出了4次辞职，而多数都是为了要挟林肯总统。

　　蔡斯的所作所为激起了党内许多人的不满，林肯身边的不少人都反对林肯重用蔡斯。有一次，有人再次提到了问起蔡斯的野心问题，林肯给他讲起了一个马蝇的故事：

　　在农村长大的朋友们一定知道什么是马蝇了。

　　有一次，我和我的兄弟在肯塔基老家的一个农场犁玉米地，我赶马，他扶犁。

　　这匹马很懒，但有一段时间它却在地里跑得飞快，连我这双长腿都差点跟不上。

　　到了地头，我发现有一只很大的马蝇叮在马身上，便随手把马蝇打落了。

　　我兄弟问我为什么要打落它，我说我不忍心看着这匹马那样被咬。

　　我兄弟说：“唉呀，正是这家伙才使马跑得快嘛。”

　　然后，林肯说：“如果现在有一只叫‘总统欲’的马蝇正叮着蔡斯先生，那么只要它能使蔡斯和他的那个部不停地跑，我就不想去打落它。”

　　这就是林肯，属下野心勃勃、欲取而代之的态势，在他眼里，竟然也能像没事人似的当成乐子，甚至还能看出亮点来。

　　这也恰恰揭示了林肯伟大的本质：林肯确实也曾一直对总统职位孜孜以求，但他贪恋的不是权位所带来的荣华富贵，而是权位所带来的能够为国家做事、为民众服务的机会。

　　所以，林肯能够容忍大多数领导者所不可能容忍的属下的野心，并且希望这种野心能够像马蝇一样促动对方积极做事。

　　为了保护这个“马蝇”，林肯也乐得装糊涂。

　　当时，蔡斯的竞选主管曾经发出一封“绝密信”，给许多报刊主编，断言林肯再次当选，民族的荣誉与自由事业就都要受到损害；还说蔡斯比任何人都更适合担任总统。绝密信很快传开了，并在客观上促成林肯的支持者团结起来攻击蔡斯。蔡斯受不了了，遂写信给林肯，不承认对绝密信负有责任，并说如果总统不相信，他只好辞职。

　　林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蔡斯的抵赖！

　　一方面，林肯声称他没有读到绝密信，并表示“我不会去读它”。另一方面，林肯还表示，从公务的角度考虑，蔡斯应该继续当财政部长。

　　大气加信任扑面而来。

　　而从用人的角度说，林肯这样做，是体现了“此人与其放在外边不如圈在里边”的精明。在南北战争期间复杂的状况下，林肯既不愿意鱼死网破的蔡斯跑到内阁以外全力以赴地搞起反对白宫的活动来，也不想给外界留下共和党分裂的印象。更何况，蔡斯也确实很有能力，很出色地完成了为前线提供财政支持的任务。

　　这匹马想着这件事，而给他加鞍的人却想着另一件事。

　　但这种脆弱的合作关系也确实难以持久。由于蔡斯三番五次以辞职为要挟，林肯的不满到了极点，两个人的见面都已经成了不愉快的事情。林肯意识到这将会对工作产生负面影响，便暗暗下定了决心。

　　正巧，蔡斯又一次故伎重演，第五次要求辞职。出乎蔡斯意料，林肯这次没有再忍让，痛快地接受了蔡斯的辞职请求。不过，林肯再次表现出他的平衡的政治艺术，任用了蔡斯的支持者威廉·费森登接任财政部长，继续蔡斯的财政政策。

　　而同样出乎人们意料的是，在蔡斯以为政治生涯将就此结束时，林肯却提名他出任备受瞩目的首席法官职务，而他的肖像还被印在了1万美元钞票上。

　　这让很多人都想不通。

　　好心人提醒林肯说：“蔡斯在背后经常说您的坏话。”

　　林肯听后却笑着说：“我也经常说他的坏话，这不收支相抵了吗？”

　　不过，对于蔡斯私下里讲的另一番话，林肯倒是深以为然：

　　为了能最有效地为国家服务，对我来说，重要的是：

　　不仅要看起来是正大光明的，而且要事实上也是正大光明的；

　　另一方面，不仅事实上是正大光明的，而且看起来也是正大光明的。

　　也许正是基于对蔡斯内心世界的深刻认识，在公开的场合，林肯说出了这样一席话：

　　蔡斯很能干，他有很强的野心，在当总统这一点上我认为他甚至近乎疯狂。他最近的表现不太好，所以有人对我说：“现在该让他完蛋了。”

　　可是我不赞成让任何人完蛋！

　　如果一个人还能做事，而且能做好，我就说，让他去做吧。给他一个机会。

　　所谓天下无废人，然后无废事。在林肯这里得到了很好的注解。

　　有意思的是，正是蔡斯——这个美国历史上第一个反对奴隶制的最高法院首席法官——主持了林肯第二个任期的就职仪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