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
“马尾巴的功能”学问不小，“人尾巴的功能”学问更大。常见的情形是，人对待自己的尾巴主要有三种做法：紧紧夹住、高高翘起、自然下垂或摆动。经常听到有过来人语重心长地开导初涉人世的后生“要夹起尾巴做人”，愚以为他们不但说得很有道理，而且也体现了一种负责任的态度。
人在生理上当然是没有尾巴的。所谓尾巴指的是一个人个性突出，才华超群，或者在日常生活中表现出的特立独行与惊世骇俗。翘尾巴的人总有那么一股英雄气概（至少是“个人英雄主义气概”），而夹尾巴的人则显得有些窝囊、畏缩、小家子气、黯然无光。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自诩“我辈岂乃蓬蒿人”；刘邦酒酣击筑，高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何等的豪迈大气！可是我们得注意相关的背景——李白怀才不遇，一直熬到42岁，才被皇帝老儿征召入京，在家里和妻儿作别，狂喜之余，自然忍不住要翘翘尾巴；刘邦以帝王之尊荣归故里，“悉召故人父老子弟纵酒”，你能指望他此时此刻还夹起尾巴做人么？
今天我们更有必要关心普通人的尾巴问题。记得报纸上披露过一个“告状狂人”的遭遇：秦某是“文革”后毕业的第一届研究生，被分配在一家科研机构工作，由于个性太强、爱认死理等原因，与单位领导产生了矛盾，加上领导工作方法欠妥，双方未能及时沟通达成谅解，矛盾越积越深，终致不可收拾，使得秦某十多年来一直处于失业状态，并且仍然坚持上访、告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不少读者在对秦某的凄惨处境表示同情、对有关部门和领导的官僚主义作风表示愤恨的同时，也对秦某的执着和悲壮表示不解：都什么年代了，满大街都是机会，揣着老资格研究生的文凭，又有实际的科研能力，去哪儿不能混碗饭吃，干吗非得争那么一口气，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也觉得秦某陷入了一种认识上的误区，即一辈子也容不得半点勉强和屈就，不愿意将尾巴夹起哪怕半分钟。这些年社会上流行“情商”，其实就是说，无论你有多大的学问，有多深刻的思想，或者多么劳苦功高，也应该具有能与人交流和协调的度量，而不能变成一只谁也不敢碰一下尾巴的老虎。你在一个地方（比如国有单位）恃才傲物，感到时时处处被排挤，对每个人都严阵以待，就算换了一个地方（比如外企），如果不换一种为人处世的方法，不稍稍降低一点尾巴的高度，恐怕仍然免不了四处碰壁，一筹莫展。
一个人要勇于维护自己的权益和尊严，要活得有生气、锐气、浩然之气，要敢于和假、恶、丑作斗争，这些都一点也没错。但如果片面强调这个方面，则容易让人（特别是不谙世事的年轻人）受到误导，以为人世间只要凭着一腔热情和一股血性，就可以干出利国利民的好事和惊天动地的大事来。在当今世俗化的年代，世界的发展自有其历史的逻辑，那些习惯于“我要什么就有什么，我欢喜谁就是谁”的天才，以及号称“天生就是当领袖的料”的精英，如果不想出师未捷身先死，就不妨暂时夹起自己的尾巴，兴许还能有所成就。至于我等普通大众，谁也不比谁傻，谁也不比谁伟大，凭什么要求别人都将你奉若神明，对你优厚有加，又凭什么整天翘着尾巴在别人面前炫耀？……套用一句经典作家的语录：“夹起尾巴做人”者失去的只是一条尾巴，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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