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就是在时间的流逝中被消耗掉的

　　昔日前奏

　　1988年8月，滨南油田钻井六分公司油井发生井喷，使滨县杜店镇40余亩粮田遭受大面积石油污染，粮食绝产，经济损失40余万元。

　　1993年9月28日，河北赵县华北油田一口预探井发生井喷，大量硫化氢涌出，造成7人死亡，中毒460余人。附近村民22.6万人被紧急疏散。

　　1998年3月22日，四川温泉4井(气井)天然气意外窜漏，导致11人死亡，13人中毒，1人被烧伤。

　　2000年10月31日，天津大港油田一口气井发生井喷。

　　2003年9月15日，四川利川市建南镇一口废弃多年的盐井发生天然气井喷，约50米范围内的地表植被均被熏死。

　　——似乎，这些都没有引起石油主管部门的足够警惕。

　　灾难发生时间至今不明

　　2003年12月23日夜，重庆开县高桥镇晓阳村黄泥垭口附近，正在施工的中国石油西南油气田分公司川东北气矿罗家16号矿井发生井喷事故。含有剧毒硫化氢的天然气冲天而起，向附近乡镇蔓延，造成234人死亡，10万群众紧急疏散。

　　关于灾难发生的具体时间，到目前为止，仍没有统一的说法。当地政府、石油部门和普通民众向新闻媒体提到了这么几个时间:

　　12月23日21时15分。

　　12月23日21时30分。

　　12月23日21时55分。

　　12月23日22时。

　　12月23日22时15分。

　　12月23日23时。

　　一位到现场采访的记者说，仅从时间的多头统计上，看出的也许不仅仅是混乱和没有准备。

　　一个半小时后政府接到报警

　　2003年12月23日23时左右，重庆市人民政府值班室接到市安监局关于川东北矿区发生井喷的报告。

　　两小时后政府开始组织营救

　　重庆市政府于23日23时30分通知开县人民政府。开县县委、县政府立即通知高桥镇党委和政府，组织群众向安全地带疏散转移，并电告附近的正坝镇、麻柳乡，从人力、车辆方面进行支援。

　　接到报警的开县消防中队立即奔赴现场，万州区消防支队支队长曾毅带领两台战车、20余名官兵前往增援。

　　于是，灾难发生后两小时，开始了由政府组织的营救。此前，许多村民已开始自发逃难了。

　　5小时后，12月24日凌晨2时10分，县政府领导率领的包括公安民警、消防官兵、医务人员、抢险队员在内的50余人先遣队伍赶赴事故现场，开始制订方案，组织疏散。

　　这就形成了后来的一种说法：“由于23日事故发生时正值深夜，灾区交通通讯不便，虽经多种努力，仍难保证灾区群众全部得到转移。”

　　但谁会把21时许称作“深夜”呢？

　　半夜：逃得快的得救了

　　晓阳村是伤亡最惨重的村，共死亡49人。

　　侥幸逃生的村民杨文生告诉记者，晓阳村大约有300多人。事发当晚，他听到“嚯嚯”的声音，以为是附近的碾米机在响。他在接到一个要他立即撤退的电话后，还通知了9组和12组的村民，疏散了160多位村民后自己才带着孙子撤离。56岁的老杨说起这事不禁叹气：“他们死得不明不白的哟……”

　　家住高桥镇的周永祥告诉记者，23日晚10时20分左右，他正在家里看电视，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煤气味道。他预感不妙，赶紧到街上看情况。结果让他大吃一惊：街上几个八九岁的小孩走路都走不稳了，“歪歪倒倒，像喝醉了酒一样！”这时，远方传来巨响。3分钟后，周永祥就听到高音喇叭里喊：“快跑哟！快跑哟！气井被凿穿了！”

　　当地政府官员后来说，村民家里没有电话，村里的喇叭也被拆掉了，所以没有及时通知到群众。

　　半夜：死在睡梦中

　　媒体报道说,灾难发生时，广大群众毫不知情，仍然沉浸在甜蜜的睡梦中。

　　五小时后灾民涌入政府大院

　　就在政府的救援先遣队到达现场的同时，12月24日凌晨两点多钟，从正坝镇赶过来第一批灾民共两百多人一下子涌入敦好镇政府大院。

　　第一批灾民首先被安置在办公室、寝室，后来人越来越多，几百平方米的镇政府大院和办公室很快就容纳不下了。

　　厂矿企业的房子、街道集市门面全部打开。镇政府拿出全部的粮食，没有太多的储备，就临时把商店的食品集体征用。

　　灾民和政府工作人员对记者说，他们对天天熟视无睹的天然气井竟会造成这样的灾害毫不知情，所以没有做任何准备。

　　14小时后中石油向地方政府求援

　　根据规章，突发特别重大事故发生后，中石油集团公司应急救援协调工作办公室应在第一时间(即发生事故后4小时内)向国家主管部门报告；集团公司突发特别重大事故应急救援领导小组要在8小时内成立事故应急指挥协调工作组，赶赴现场，指挥协调应急救援工作。

　　在开县灾难发生后十几个小时里，中石油具体做了什么，新闻报道不多。到了第二天中午，中石油觉得“形势严峻”，于是请求地方政府支援。

　　12月24日中午12时，重庆消防总队总队长王沁林同时接到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四川管理局的支援请求和市委、市政府、市公安局的命令。

　　24日下午至25日中午，重庆总队调集一支队、五支队、特勤大队等共15台消防车、9台后勤保障车辆、130余名消防官兵，昼夜兼程400余公里赶赴现场。

　　18小时后采取措施降低毒气浓度

　　在第二天下午之前，人们似乎是眼睁睁地看着毒气在空气中放任地弥漫，追杀生灵。

　　到了12月24日16时，中石油决定将距离井架120米的两根放喷管点燃(放空管管径75厘米，井口压力18兆帕，日放气量为400立方米以上)，硫化氢气体才不再扩散，空气中硫化氢气体浓度逐渐降低。

　　不知道在这18个小时之中，有多少人被毒死。只知道，在这之后几天里，在灾难现场，仍然发现了生命力顽强的活人，但因中毒已无法动弹。

　　36小时后开始核心区搜救

　　12月25日早晨6时，公安部门落实进入高桥镇晓阳村、高旺村两个核心灾区开展搜救工作的线路及程序。

　　上午10时，20个组携带石油部门提供的硫化氢探测器进入晓阳村、高旺村。他们找到的，大都是惨不忍睹的尸体。有的一家10口人都死光了。老乡们舍不得卖的猪也死掉了。

　　事后有人提出，核心区应是尽早尽快进入的地方。

　　两天后事故调查组抵达开县

　　时间过得既快也慢。12月25日晚19时10分左右，国家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组成的调查组抵达开县，顾不上食宿，立即奔赴川东北气矿天然气井喷事故现场，展开调查。

　　两天后卫生部表示关注

　　12月25日晚，卫生部新闻发言人紧急约见新华社记者，对重庆川东北气矿天然气井喷事故造成大量人员伤亡表示密切关注。卫生部新闻发言人表示，卫生部随时准备派出专家组指导当地救灾及抢救治疗工作。卫生部副部长已出发赶往重庆。

　　两天后重庆市委书记和市长赶到现场

　　12月25日，中共重庆市委书记黄镇东、市长王鸿举中断正在开的一个会议，赶赴开县。

　　据重庆媒体报道，25日晚19时，王鸿举先到达开县，26日凌晨1时，黄镇东赶到。

　　王鸿举市长代表市政府慰问受灾群众时问:“都是干部通知撤离的吗？”他希望大家团结一心，支持政府共同渡过眼前的难关。

　　两天后提出重要处置意见

　　在得知事故基本情况后，具有丰富的石油、天然气井喷事故处置经验的公安部消防局陈家强政委于12月25日22时05分星夜紧急提出五条重要处置意见，指导事故抢险工作：一、迅速调集消防救援力量，根据现场检测情况，在上风方向，低于爆炸下限的安全区域集结救援力量。二、请当地公安机关根据现场天然气和硫化氢气体浓度设立警戒区，警戒区内禁止一切火源、火种。三、要寻找准备充足水源。四、要和现场石油钻探工程技术人员计算研究安装足够的放喷管线，实施火炬放空，确保降低井口压力，为压井创造条件。五、一定要严防钻杆、钻具及井下的石块冲出而撞击井口打出火花，以及其他的火源、火种引燃井口气柱。

　　两天后死亡人数已升至191人

　　就在公安部官员提出“重要处置意见”的同时，据现场报道的数字，重庆市开县高桥镇的川东北气矿天然气井喷事故，到12月25日18时40分发现的死亡人数已达191人。

　　三天后搜救组增加到80个

　　12月26日凌晨1时15分，国务委员、国务院秘书长华建敏率国务院有关部门组成的工作组到达开县。他们听取了当地的汇报，并着手部署下一步的工作。

　　华建敏要求，从这天清晨开始，立即组成由公安、消防、武警、解放军官兵参加的80个搜寻小组，在毒气扩散严重的区域进一步展开拉网式的搜寻抢救。

　　截至12月25日，搜救组只有20个。

　　三天后中石油“亡羊补牢”

　　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12月26日发出紧急通知，要求各油气企业对正在施工作业的各钻井现场逐井检查，特别是对重点井、可能含硫油气井要重点检查。要进行应急演练检查，包括对施工现场周边相关方人员的通知、疏散、撤离的演练。对查出的不符合国家和行业标准规范的事故隐患，要立即进行整改，并实行责任追究制。

　　三天后中石油工作人员一问三不知

　　当中央电视台记者问及此次天然气井喷事故的原因时，在场的中石油大部分工作人员似乎并不知情。

　　记者：“目前像这个井喷事故发生的原因，调查清楚了吗？”

　　中石油工作人员:“那个就不清楚，技术上的东西我们不清楚。”

　　在井喷事故的现场，记者再一次向川东钻探公司的副总工程师周晨表提出这个问题。

　　周晨表：“这个原因我想主要应该是由于遇到了地下的天然气产量非常的高，引起了突然性的井喷，我想是这样的。”

　　记者：“为什么在此前没有考虑到这个因素？”

　　周晨表：“地下的因素很多是我们知道，但是不会是像在地面这么清楚。”

　　记者：“这个钻井还能再继续使用吗？”

　　周晨表:“那肯定要用。”

　　三天后军队支援力量到达现场

　　12月26日上午11时45分，驻渝某集团军防化兵营紧急赶至事故现场。

　　四天后压井成功

　　12月27日11时07分，260吨重金属泥浆全部注入井口，压井战斗基本取得胜利，肆虐84小时的有毒天然气被压回了大地深处。

　　12月27日下午，圆满完成任务的消防部队全线撤回。

　　“消防部队不能撤走。”石油部门领导诚恳地挽留，“请消防部队一定留下！”

　　六天后重庆市要求开展安全大检查

　　12月29日，重庆市政府召开第四季度安全工作专题会暨全市安全生产电视电话会议，市长王鸿举强调，要认真吸取“12·23”事故的惨痛教训，做到安全生产隐患天天查、警钟日日敲，切实把安全生产的各项措施落到实处，为推进改革发展、人民安居乐业创造一个良好、安全、稳定的社会环境。

　　王鸿举强调：“从现在起，要全面开展安全生产大检查，确保‘两会两节’期间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保证人民群众度过一个祥和、快乐的节日！”

　　未来无终曲

　　2003年12月29日，媒体标题：“开县灾区生活秩序恢复正常。”

　　肆虐的毒气被制伏后，开县政府组织居住在井喷事故现场五公里以外的村民陆续返乡。出发之前，县政府的工作人员一再告诫灾民，回家后一定要吃山上的泉水和自己随身带的粮食。而那些居住在事故核心区内的大批灾民，可能要等到春节之前才能返乡。

　　2004年1月1日，登陆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公司主页，发现其新闻栏目里没有开县井喷的消息。2003年12月24日的一则新闻是：中国石油今年多次上榜国际“最佳”。

　　(《瞭望东方》记者商渝、实习记者朱迪根据新华社、中央电视台报道编辑整理)

　　声明：《瞭望东方周刊》授权新浪网独家报道

　　相关专题：瞭望东方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