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敬琏：把泡沫吹涨 就是网络经济？

　　著名经济学者吴敬琏对网络股的评论曾激起一次学术争论。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这位经济学家分析了泡沫成分对 国内网络业的影响，同时，也对他前段时间曾提及的网络股泡沫问题做了补充。

　　记：国外资金的涌入使中国网络业呈现一片表面繁荣景象，其中存在泡沫成分吗？我们应该如何看待这种现象？

　　网络业确实非常重要，将来整个经济都要变成网络经济，这是肯定的。现在大家都看好这个行业，所以资本向这个行 业流动是对的。但一定要建立一个好的环境，使资金向好的企业流动，投资效率就高了。否则投了很多钱进去，到了坏的企业 ，到了有权力背景的企业，或是根本不干事、违规操作、会造势、做圈套的企业，中国的网络经济就很难发展起来。

　　网上书店这个东西是好的，但是市场总量就这么大，销售利润只有那么多，我想将来所有书店就会都在网上卖书了， 决不是说上了网就发大财。

　　存不存在泡沫，要看实际价值与市值是不是符合。但网络业的泡沫很难避免。香港证监会主席说过，现在股市不是靠 市盈率了，而是“市梦率” 大家都在做梦。但是到底哪个可以成真，现在很难准确判断。

　　一个新行业出来之后，都会有这种情况，最后有的杀出来了，相当一部分会垮台。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是一个劲地吹 ，就叫互联网企业了，这显然就是泡沫。

　　我不赞成“把泡沫吹涨，就是互联网经济了”。这绝不是好事。客观上有泡沫存在。并不可怕，问题是如果有意识地 把泡沫说成互联网经济，就把投资者导向无效的地方。有些人就是吹泡沫、不干实事的。

　　记：您关于网络股评论的文章发表后，外界有人猜测您认为目前网络业是泡沫经济，是这样的吗？

　　我上次是针对高科技产业说的，主要意思是政府不能靠分配资金就把高科技企业搞起来。从五十年代到现在，中国已 经为此投入多少钱了？不是说要先有制度然后再去融资，而是说高技术产生要靠制度安排，要靠一个能够发挥人力资本作用的 制度安排，不能发挥这些技术人员管理人员的才能，光有钱是没有用的。

　　另外，现在炒网络，谁沾上网络就说谁肯定赚钱了，这不是找一个题材来圈钱吗？改革开放以来找题材圈钱已经有很 多次了，网络无非是一个新题材，这很不好。

　　美国的纳斯达克有多少是新经济支撑的，有多少是泡沫，有很大的争论，我的看法是美国是有新经济支撑的，但也有 泡沫，它值不了这么多。

　　从中国来说，中国真正有内容的太少了，炒作得太厉害，这对高技术产业发展没有利。很多人讲有了新经济后，判断 的标准完全不一样了，跟赚钱不赚钱没有关系，只要看它的营业额，看它的点击数，这个是不对的。搞经济最后总是要赚钱的 ，不赚钱怎么支撑呢？已经有一点乱说了。

　　前一段时间，我偶然对记者说，你们不要去这么炒作，对中国的经济发展帮倒忙，让一些人去圈老百姓的钱，最好提 倡理性思考。报纸就把我的话发表了，倒也没有什么歪曲，但惹恼了一些人，号召大家跟我作斗争。《南方周末》发了这么一 期，我大体上看了看，好像他们两位的文章逻辑上有些问题。

　　另外我看到有些人发表议论批评，有一个地方引了据说是一位经济学者的话，不知是在哪讲的：“有些人说网络是泡 沫，他们不懂，不懂就少说话，多学学”。我的一些学生也打电话来，说你反对搞网络啊……哈哈，我也懒得跟他们讨论了， 没有什么好讨论的。

　　记：您为什么强烈反对网络股泡沫？

　　人们现在看这个行业有前途，利用这个机会使人们把投资投进来，这对。但是需要有一些配套的做法。真正有前途的 网络领域门槛很高，现在有很多问题。在美国，网络直接收入占50%，才叫互联网经济。我们只要是沾网就升天了。一个书 店只要有网站了，就叫网上书店，哪有这事？如果这样就叫互联网经济，那美国大概已经全部都是互联网经济了。

　　现在已经在股市上的，来点花样，就是网络股了。钱就往他哪去了，这不是公平竞争。如果公平竞争，那么具备一定 条件的都可以上，让投资者去判断，哪一个做的不好，就往下跌，做的好就上涨，现在不是这样啊！我们的股市是审批制的， 在股市里面的就可以利用特权来炒作。

　　证券报刊上已经批露，有些网络股、高科股掌握在很少数的庄家手里，他们先建仓，掌握大部分股份后就炒作，一看 小投资者开始进来就偷偷地抛，等股价下来，小投资者熬不住割肉，庄家又建仓再炒。这个制度设置不能使资金流向有效益的 地方，而是流向能炒作的，有权力背景的地方去了，甚至联手炒作做圈套。

　　记：近来，美国的纳斯达克和道琼斯股市跌声一片，网络股首当其冲，这是不是意味着网络泡沫已经破灭？

　　美国的投资人比较冷静，纳斯达克从5000多点跌到3000多点，是在调整。亚玛逊掉得最厉害 一年赚 不了钱，两年不行，三年还不行，投资人就要来研究研究，将来行不行。

　　正是因为这种调整，美国不至于出现大崩盘。但是中国股市建立以来，经常有人炒作，投资者缺乏经验。在迷惑下， 老百姓就跟进，崩盘时就血本无归。

　　记：有一种说法是不妨先造些泡沫，只要把资金引进来，中国网络经济就发展起来了，您觉得可以这样做吗？

　　网络业因为有泡沫，就会给人以误导，不去扎扎实实地做工作，而是去炒作，盲目地认为这东西一定赚大钱。总的来 说，我觉得B2C的余地不是那么大，而B2B是有很大的发展前景。但我们的基础建设不行。从软件，到结算，一直到信用 体系如何建立，都需要做很多基础建设。有些是业者要做的，有些是政府做的。肯定做这些基础建设中间有一部分投资会泡汤 ，但是只要这个行业发展起来了，总的来说是有钱赚的。怕就怕炒了一把，少数人把钱圈了，这个行业没有发展起来，等进入 WTO，外国人一进来，全占领了，就是一场空。可能外国人也赔了一点，但对他们来说只是九牛一毛。

　　记：您是说中国的网络行业不能靠泡沫发展起来吗？

　　有哪个行业是这样发展起来的吗？在中国我没见到过。在美国，铁路有过这种情况，收音机有这种情况。美国投资人 冷静判断，不断把投资从没有希望的地方移出来，投到有希望的方向去。这与美国的高技术产业是一样的，风险投资投进去， 60-70%是白扔钱的，可是有10—20%是几十、几千、几万倍地增值。这需要一个好的市场环境。中国的市场环境显 然不是平等竞争，可能劣的就胜了，股民投进去的钱怎么办？证券市场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让资本流向最有效的领域去。

　　记：中国的网络业能依靠外国投资发展起来吗？

　　当然可能，但就不是你的企业了。

　　全国大概有70亿风险投资基金，可大部分是政府的。网络投资需要私人做，政府做是要打水漂的。政府能不能出钱 ？可以，但要做有限责任投资人。

　　民间投资人要培育，可是有限责任、有限合伙人制度却没有立法。以色列就有这种教训，国家投资效率不好，就去学 了美国有限责任合伙人制度。

　　记：面对“网络经济”，中国政府方面和网络业者应该做些什么呢？

　　政策上要赶快研究，请学者来讨论要采取那些政策，宏观经济政策会碰到什么挑战，我们现在没有研究。

　　我们的基础太差了，要干实事。当然这中间有融资问题，更需要把制度搞好，把政策搞好，让有限的资本能够到有效 的地方去，否则的话是长不了的。如果只是想玩一票，外国投资者来了，本国投资者往里投了，过两天发现这都是圈钱的，以 后人家还投吗？

　　基础设施最重要的是发动民间力量，向民间开绿灯，营造一个平等竞争环境。

　　网络经营者有很多困难，但是应该看到，扎扎实实地做是有利于自己，有利于国家的，确实有的民间企业在高技术上 是做得很好的。

　　但是，在现在这种环境下，这样说人家总不大信，觉得我们是害他们 眼看到有些会炒作的马上变成了百万富 翁，千万富翁，干实事很费劲。就像股票市场一样，让证券公司应该规规矩矩地按照行业的职业道德做，这不是“害”他吗？

　　文/丁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