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计业堕落：假账成风

　　中国会计历来都是一个敏感的职业，而随着银广夏事件的曝光、湖北立华会计师事务所等一系列造假内幕的被揭露， 注册会计师、注册资产评估师的信用度在中国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质疑。为上市公司做假，会计们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干系；但 从司法的角度上分析，他们只是“从犯”和“帮凶”

　　日前，财政部部长助理、中国注册会计师协会秘书长李勇表示，对出现的会计虚假问

题，要通过加强与法院的沟通和 对社会公众的引导，通过司法途径予以解决。他认为，只有建立起广泛的司法介入机制，才能真正有助于行业协会的监管从行 政性向自律性转变。这是自8月9日，中国证监会正式宣布“银广夏”股份停牌一个月，并对此次造假事件立案稽查后，政府 方面对此事进行的首次定性和表态。

　　作为一个规模并不大的西部企业，银川广夏集团连续两年盈利突破亿元大关，股票收益在股本增大一倍的情况下仍可 翻两番，股价在一年半的时间内上涨440％。在此之前，广夏集团正准备推出一份经过审核了的更为“完美”的中报，其中 仅利润一项就高达6亿元。

　　做假账成“帮凶”为“活命”挺可怜

　　假账的幽灵在中国上市公司游荡。许多触目惊心的事实告诉人们，人们期望中的“经济警察” 执业注册会计 师并没有成为会计报告的照妖镜，相反，哈哈镜倒是不在少数。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会计系副主任陆正飞教授在接受《新闻 周刊》采访时认为，尽管“银广夏”问题没有最终查明，但不论是“故意犯罪”还是“过失杀人”，从一定程度上讲，中天勤 都充当了“银广夏”的“帮凶”角色。

　　会计师何以沦落至此，京城一位业内人士一语道破：“当你连下顿饭都成问题的时候，还奢谈什么职业操守！”统计 资料显示，中国现有会计师事务所4800多家，执业会计师6.2万人，全行业从业人员20万人，生存压力十分巨大。加 之国际会计师事务所的快速渗入，会计业的竞争简直到了“惨烈”的地步。一些大的事务所日子稍好过点，规模小又没名气的 事务所，只有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拉来一个客户，企业的要求哪敢不听！云南某注册会计师曾在网上发表了名为《一个主任 会计师的一天》的著名文章。文中真实地描写了事务所为留住老客户而违心出具不符事实的审计报告、与同行杀价抢生意、受 工商部门盘剥、饭桌上拉客户的种种事实。最后，他以无比悲哀的笔触写道：“比尔·盖茨说过：微软离破产永远只有12个 月，对于众多的中小事务所来说，恐怕期限还要缩短。”

　　据介绍，为一家上市公司做中报或年报审计，一次可获20至40万的收入，要是按企业要求造假，所得收益更可观 。

　　在内心私欲和外在压力共同作用下，会计业做假成风。一位业内人士说，国内从来没有做过任何假报告、假证明的事 务所可谓“凤毛麟角”。尤其是每家事务所都有资格做的验资评估，简直就是作假的“重灾区”。只要客户要求，哪怕本金只 有两三万，会计师事务所也敢开出50至100万注册资金的证明，“空手套白狼”的事也不鲜见。

　　据不完全统计，从1991年福建省发生的全国第一例状告注册会计师案至今，10年来全国有关对事务所及会计师 的诉讼案件不下千件。可以说，随着造假事件不断涌现，会计师行业的信誉每况愈下，不仅遭到越来越多的舆论质疑，而且危 及到自身的发展和生存。

　　会计角色错位政府执法不严

　　会计业信誉危机的根源是什么呢？北京市注册会计师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李士松对《新闻周刊》表示，这与中国会计 师事务所成立之初的错误定位有关：作为独立的中介机构，会计师事务所本应是市场经济的必然产物，担负起为经济发展保驾 护航的“经济警察”职责，而事实上中国的会计师业是在计划经济条件下建立发展的，其初衷是为了配合政府机关搞“三查” ，角色完全错位。在政府部门的长期荫庇下，注册会计师行业养成了风险意识差、职业道德水平不高、品牌意识欠缺的“恶习 ”。虽然1999年全行业完成了与政府的“脱钩改制”，但由于配套工作没跟上，加之全行业的转变也需要一个过程，因而 暂时达不到市场经济的要求。

　　李士松还解释说，有人指责主管部门监管力度不够，其实从“中注协”(中国会计师注册协会)到各地方“注协”， 由于人力物力所限，无法对各个事务所进行全面监管，难免有所疏漏。”据称，北京注协每年要抽查10％左右的事务所，以 408家的总数计算，就近50家，工作量相当大，没查到的90％质量就难以保证。而且，在抽查到的这些事务所中，只能 审查其部分报告，而一个大的会计师事务所，一年做的报告有几千份之多，注协根本无法全部检查，只有出了大事才会发现问 题。因而有些事务所抱着侥幸心理，做一些违法乱纪的事。

　　另外，一旦出了问题，事务所可以把责任推到企业身上，说是企业提供了不实财务资料，从而造成审计失误。即使有 确凿证据证明事务所与企业共谋，最后有关部门的处罚也很轻。像湖北立华这样的恶性案件，完全可以套用刑法的“故意欺诈 罪”进行严惩，但最终只处罚了5名注册会计师，另几名直接责任人均相安无事。“立华”的名号虽被注销，但又很快改头换 面，成为北京中审会计师事务所旗下的分所，所长居然是原来的立华负责人！

　　从法制的角度来看，中国经济生活中诸多问题的症结在于有法不依，执法不严，证券市场是这样，关联的执业会计市 场也是这样。1994年1月1日起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注册会计师法》明确规定，会计师事务所及注册会计师违规操作 ，出具虚假审计报告、验资报告，应受到行政处罚和法律制裁。但是，现实生活中注册会计师的执业行为，不仅没有受到严肃 的监管，而且即使出了问题，往往也是以行政处罚代替司法追究，以经济处罚代替法律责任。

　　“执法弹性太大，不能‘杀鸡儆猴’，胆小的也会变得胆大。”陆正飞一针见血地说。

　　企业地方胁迫 独善其身很难

　　北大教授陆正飞在接受采访时做了这样一个形象的比喻：警察在街上巡逻，如果发现了小偷而没抓，那自是他失职； 但若满街行人都是小偷，还仅是警察的责任吗？

　　“所以我认为，当做假越来越成为一种普遍现象时，我们不应只把它当成会计师行业的道德规范问题，而应看作是一 个深刻的社会问题。”他的意思是说，会计普遍做假，其原因是多方面的，板子不能只打在会计身上。

　　据报道，目前中国会计信息失真的现象，几乎到了泛滥成灾的地步。1999年底，财政部抽查100家国有企业会 计报表，有81家虚列资产37.61亿元，89家虚列利润27.47亿元。2000年度的会计信息质量检查更令人吃惊 ：被抽查的159家企业中，资产不实的147户，虚增资产18.48亿元，虚减资产24.75亿元；利润不实的157 户，虚增利润14.72亿元，虚减利润19.43亿元。在如此恶劣的大环境下，要求会计师事务所独善其身，无疑是幼稚 的。

　　陆教授说：“我们从利益驱动力的角度来分析，应该说，会计师事务所是其中最没有动力犯法的一个。因为他只要做 了业务，就可按规定收取相关费用，但做假的话，要冒信誉、经济、刑罚等各种极大的风险，他何必要去冒险？然而对企业来 说，造假后可以得到来自政治、经济上的各种好处，因而企业才是最有做假动力的一群。治标更要治本，只有对最有动力干坏 事的进行约束，才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可事实上，政府部门并没有很好解决这一环。企业的欺骗行为败露后，很少有当事人被严惩的。除“琼民源”的老板 马玉和因提供虚假财务会计报告被判刑3年外，PT红光、郑百文、亿安科技等恶意欺诈事件的相关管理层，都没见受到何种 处罚。因此，“爱拼才会赢”成了企业竞相做假的口号，在这种强大的“需求”之下，处于相对弱势地位的会计师事务所，或 迫于生存压力，或财迷心窍，成为企业欺上瞒下的“帮凶”。

　　陆正飞提到一种更严重的不良现象：自从我国实行证券交易以来，一些地方政府就像当年追求产值一样刮起了“上市 风”。本地有多少家上市公司，企业在股市上圈了多少钱，往往成为他们攀比炫耀和升官进爵的资本。于是，有的政府官员强 行要求会计师事务所为一些达不到标准的当地企业进行“包装”，骗取上市资格；或者为效益并不好的企业粉饰门面，虚造业 绩，达到名利双收的目的。PT红光、大庆联宜就是在这种干预下诞生的畸形儿。

　　“会计业的发展，与市场经济的发展是相辅相成的。只有随着市场经济环境的规范完善，我国的会计师行业才可能真 正走上正轨。”李士松如是说。

　　内忧尚未解决 外患接踵而至

　　从中国会计业现在的生存状态来看，一些不良的竞争现象，只不过是“小儿科”而已，与许多行业一样，真正的战争 将在加入WTO以后，在没有任何保护伞的环境里，与毕马威、安达信、安永、德勤、普毕永道等“五大”国际知名会计师事 务所这样的“巨无霸”同场竞技，那才是决定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

　　作为业内的一位权威人士，李士松表露出对不久将至的WTO冲击波的担心：“应该说，这是一种不公平竞争。因为 中国的会计师行业只有20年的发展史，而国外事务所已经发展了两百多年，无论是规模还是执业水平，二者都不在一个档次 上。一旦全面开放会计市场，对很多中小会计师事务所来说，打击可能是毁灭性的。”

　　这样的担忧不无道理。拿国际“五大”所之一的毕马威来说，这家有131年历史的全球顶级会计师事务所，现有员 工逾万名，拥有通用电力、壳牌石油、辉瑞制药、雀巢咖啡、奔驰汽车等2500家国际客户，每年收入超过百亿美元。除主 营的审计评估业务外，还涉猎咨询业务，每年有50％的收入来自咨询，今年第一季咨询营业利润就达4.42亿美元。

　　相比之下，1998年，中国6045家会计(审计)师事务所的全部60亿元收入，只相当于安达信一家公司收入 的6.2％，而且除审计、评估等常规业务外，咨询收入几乎趋近为零。

　　尽管“五大”的收费相当昂贵，仍有不少企业愿意找他们服务。因为“五大”优异的国际信誉，有助于国内企业开拓 海外市场，增强投资人信心。

　　而陆正飞的看法较为乐观：“也许从短期来说，国际会计师事务所的进入可能对国内会计业造成相当大的冲击，但长 远看，他们带来的先进的思想观念和管理经验，必将对全行业产生积极影响，从而改变我国会计业的落后面貌，促进国际化进 程。”他还谈到，中国开放会计市场后，竞争将向公平、良性的方向发展，有助于提高我国会计师行业职业道德的水平。”

　　“黄沙吹尽始见金，最后能在竞争中生存下来的，才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所需要的。”陆正飞肯定地说。

　　文/孙亚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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