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传统 世代传承

　　幸福的时光-1933年

　　被访者：陈羽伦，84岁，男，主编，北京。

　　那年我才16岁，农历新年是我们孩子们的天堂。我就盼着吃“蜜供”，那东西没有小孩儿不爱吃的。就像筷子一样 ，一条条的。大人把它们整齐地码在一起，足有花瓶那么高

，左右两个，摆在供桌上，祭拜过祖先后，小孩子就可以拿上吃了 。

　　大人给小孩压岁钱的时候，是最热闹的。我还记得有时候我给老奶奶捶背，捶几下就给多少钱。然后全家人凑在一起 吃团圆饭。“挣”了些钱后，小孩子们就开始“推牌九”，一人坐庄，几个小孩儿“赌钱”玩。玩过牌后，最刺激的莫过于放 “二踢脚”的鞭炮，很有种节日的气氛。应该说春节就是种文化，我们该好好保留。

　　躲起来的新年-1949年

　　被访者：历荣珍，82岁，女，河北农村。

　　1949年的新年，对这位老人来说，意义不同寻常。就在前一年，她的丈夫参加淮海战役，不到半年就牺牲了，留 下4岁的女儿和2岁的儿子。因为丈夫不在了，老人在婆婆家中就变得没有地位，很受气。虽然家中遭遇了变故，老人还是希 望在新的一年有个好的开始。她打破当地嫁出去的姑娘不能回娘家过年的习俗，带着两个孩子勇敢地回去了。

　　为了新年，老人早有准备。秋收过后，就赶紧把自己种的棉花纺成线，染上不同的颜色，织成布后。拿到集市上去卖 。好的话，一天能卖上7、8元钱，到了节前，也能攒下20来元。用这些钱置备些日用品准备过年，卖剩下的布，老人就给 两个孩子做件新衣服。

　　这年，是老人出嫁五年后第一次回娘家，心理压力很大，生怕左邻右舍说闲话，她们娘儿三个只能躲在屋子里，也不 敢到外面去看热闹、走亲戚。

　　年三十的晚上，老人的哥哥从亲戚家借了五斤白面，半斤肉，加上大白菜，全家人凑在一起算是吃了顿团圆饭。第二 天家里人开始互相串门走亲戚，老人只能带着孩子躲在小屋子里。那天，老人思念起远去的丈夫，她对年幼的孩子讲他们的父 亲为革命曾经做过的贡献。

　　革命化春节-1961年

　　被访者：刘树彬，60岁，男，石油工程师，江汉油田。

　　我们当时正赶上国家“三年困难”时期：自然灾害的困难时候；黑龙江大庆油田天寒地冻的困难地区；苏联中断对中 国援助的困难条件。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开始在大庆油田进行“夺油会战”。

　　那时，每个人以井队为家，住帐篷，吃食堂。干十天才给一天假，不准回家，以井场油田为家。到了春节，提倡革命 化，也就是井场过年或火线过年。

　　在年三十的晚上，大家凑在一起，吃顿忆苦思甜饭。除去每天的野菜外，那天增加了酸菜炖猪肉。吃完饭，以大队为 单位，召开“表决心”大会：新的一年到了，怎么大干，力争上游，要向党表决心、表忠心。

　　初一早上，每个集体宿舍都挂上一张新的毛主席像和对联，对联的内容不外乎“战天斗地多生产/两论起家建油田” 什么的。每个人把前天准备好的“决心书”贴在“会战天地”上。就开始动手包酸菜猪肉馅的饺子。吃完早饭后，就举上红旗 ，排上队，去大干一上午。

　　到了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一些思想先进的同志会去找指导员汇报工作，剩下的人通常先给家里写信报平安。我到 了过年，就给家里寄上20元钱，比平时多10元，那时候我们的工资是50元。

　　当时会战的大部分人都是单身，10人住一屋。也有成家的，到了春节，家属来探亲的，因为没有地方住，大家就挤 在一起。通常会有一个屋住9个男的，1个女的情况。

　　我们那会儿过年也没有新衣服，一身劳动服过节，赶好，队里能给每人发条新毛巾。全大队的号召是“四个一样”精 神：黑夜跟白天干活一样；坏天气跟好天气干活一样；领导不在场跟领导在场干活一样；没人检查跟有人检查干活一样。到了 春节，增加“一样”：过年跟不过年干活一个样。

　　我居然开心地翻了个跟头-1968年

　　被访者：萧红，47岁，女，贵州人，自由职业者。

　　文革期间过年流传这样的说法：造反派过年上窜下跳；当权派过年挨批关在牛棚；保皇派过年挨斗东躲西藏；逍遥派 过年清闲在家睡觉。对于萧红来说，这几年像个梦魇。

　　1966年，我们全家随父亲支援“三线”来到贵州的山区。到了1968年，父亲就被定为“反动学术权威和现行 反革命”，被关近了山中的场区地下室，随后母亲也关了进去。

　　我们家共有6个小孩，以前过年都是团团圆圆地在一起，这次过年，就不一样了。好在母亲那几天被批准放了出来， 而父亲还要继续关押。那年头，也没有钱买新衣服，母亲就买了点布，给我们每个孩子的破衣服上换上新的补丁，让我们也有 了穿新衣服的感觉。为了改善伙食，姐姐带上我早上5点钟就爬起来，带个洗脸盆，翻过一座山，到镇上屠宰场，用5分钱换 盆猪血回来，当时算是上等菜。

　　三十晚上，我们把能弄来的所有好吃的都摆好放在桌上，等妈妈和小弟给爸爸送饭回来。妈妈把爸爸吃过饭的空碗里 再添上饭菜，一家人开始吃年夜饭。

　　第二天一早，轮上我和妹妹给爸爸去送饭。也许是新年，小孩子过年的天性，让我们在路过一条小沟时，居然先把饭 放到了一旁，两个人开心地翻起跟头来。后来看到被关着的父亲，那天，父亲也显得很高兴，那平日里所有的悲伤，似乎在那 一天都得到了化解。

　　一顿没有包完的饺子-1979年

　　被访者：李尘，27岁，男，设计师，长春。

　　年三十，对我们家来说意义非常，因为爸爸是火车司机，平日里，很少有机会和我们聚在一起。到那天全家都会忙得 热火朝天，三个孩子围着爸爸转。但大家心里都惦着一件事：叫班的师傅千万不要来，这样一家人就可以过一个团圆的除夕了 。

　　我们全家会围做一圈扎鱼灯，大张的红纸裁开小心地包到铁丝弯成的鱼骨上，然后用墨笔在上面画上鱼鳞鱼眼，爸爸 用竹杆挑住，往院子里一挂，家里就被映得红通通一片了。

　　妈妈看时间差不多了，赶紧到厨房把水烧上，我跑到院子里，在洗衣绳上系好小鞭，屋里每个人都动手包饺子。

　　就在这时，门响了，有人来通知爸爸要出车，爸爸手里捧着半个没捏完的饺子冲我们笑了笑，这个笑容至今仍刻在我 的记忆中，正巧，厨房里的水也烧开了。

　　这里的三十静悄悄-1997年

　　被访者：齐天大，38岁，男，北京，作家。

　　1997年的时候，我还生活在加拿大的蒙特利尔市。三十那天，我到所就职公司的人事部，询问是否能享用两天的 春节假期。回答是否，因为春节并不是圣诞节。我质疑为什么犹太人就可以享受犹太新年的假期，还能照样领工资？人事主管 坚决地告诉我，因为本公司的大老板是犹太人，所以区分于其他任何少数民族。

　　我当时最强烈的想法就是从兜里掏出钱，当场把公司买下，然后向全公司800号职工宣布中国的春节明天就要到了 ，勒令包括英裔、法裔以及20多个种族的所有职工立即放下手里的工作，立即去取擀面仗，在我的指挥下集体包饺子、放鞭 炮、过新年。为此我着实地兴奋了一阵后，依旧回到了办公桌前。

　　下班后，我直奔城里的Concordia大学，参加当晚在那里召开的蒙市留学生新年联欢晚会，并按照节目单的 要求，现场与曾经在海政文工团担任过女声独唱演员的李丽娜合唱调门颇高的《我爱你中国》。

　　晚会结束后，我和妻子便匆匆踏上雪路回家，赶着去给家中的父母打越洋电话。去年我们因为特殊的事情，忘记了打 ，为此，我整个一年都没过踏实。

　　那个静悄悄的除夕夜，让我最难忘的是，在晚会上唱到《我爱你中国》最高一段时，我猛地将麦克风从李丽娜手中夺 下并对着嘴玩命唱的那个瞬间。

　　青海湖边与劳改犯共歌-2000年

　　被访者：孟煌，33岁，男，画家，北京。

　　去年三十晚上12点钟，我到达了青海湖畔，当时气温有零下20多度。我好容易找到一家旅店，可怎么也敲不开门 。突然公路对面有个亮点在晃动，走近才看出，是个驼背的老太太，她手里拿个棍子。那场景，在我看来就像是个寓言。

　　我谎称是从北京来的记者，老太太把我领进了她家，一间小破屋，里面坐了7、8个人在喝酒，看我的眼神都很不友 善，充满了敌意。寒暄几句后，我问他们是什么单位的？老太太一个劲儿地咳嗽，他们互换了眼神，气氛顿时变得很紧张。我 突然想起，来时路上，搭车的司机曾跟我提起，这附近有个监狱，里面关的都是重型犯，有的人刑满释放后，因不好找工作， 还回到监狱去工作，而住，就在监狱附近。

　　坐在我面前的竟是劳改犯！我的直觉告诉了我。这让我立刻变得不安起来，为了缓和紧张的空气，我马上讨好地说自 己是个会画画的记者。接下来我挨个给他们画肖像，他们在欣赏自己的同时放下了敌意。这时，其中有人拿出个层层叠叠包着 的纸袋子，打开看里面装有一些瓜子和糖果，还有人拿出了酒。老太太也开口了：“今天是新年，我们就以远道来的你为中心 出个节目。”于是，在2000年初一的凌晨，我和几个劳改犯在美丽的青海湖旁，高歌一曲：《北京的金山上》。接下来他 们亢奋地放上迪斯科音乐，随着音乐扭动起来。唱着跳着，天终于亮了，我看见外面一片白花花的青海湖。

　　本刊记者/师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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