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视新闻会客厅:杨振宁追忆老友陈省身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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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4年12月07日18:00 CCTV《新闻会客厅》 | ||||||||
杨振宁 杨振宁 陈省身 张伟平 主持人:观众朋友您好,欢迎收看《新闻会客厅》。在12月3日的晚上,有一位93岁的老人带着他一生对于数学的追求永远地离开了我们,三天来天津南开大学师生们设立灵堂,点燃蜡烛,默默缅怀这位国际数学界的泰斗,今天我们就一块到南开大学去看一看。 这是发生在天津南开大学最难忘的一幕,2004年12 月3日晚上10点,一向沉静的南开新开湖畔,一下子迎来了几千名学生。他们有的手捧蜡烛,有的在折纸船,每一个人的脸上
他们的这些举动,是在悼念,三个小时前,刚刚离世的南开大学教授、国际数学大师陈省身。新开湖畔,一圈一圈的烛光在水面映出亮影,像是学子们含着泪水、深切挽留的目光……所有的人都想留住,这位被国际数学大师,离去的脚步。 很多人可能都听说过哥德巴赫猜想,但是你是否知道,在国际数学界,还有一个”陈省身猜想”。1985年,陈省身提出了“21世纪中国成为数学大国”的猜想,曾经轰动整个国际数学界轰动,不仅仅因为猜想的内容,还在于陈省身已经在国际数学界的享有的成就。 在20世纪的数学舞台上,有一位美籍华人赢得了世人的喝彩,他就是华裔数学家——陈省身。陈省身开创了微分几何的全新局面,他所完成的“陈省身示性类”的著名工作,对数学乃至理论物理的发展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这让他获得了世界数学最高奖项---沃尔夫奖,国际数学界认为,陈省身在微分几何方面的研究代表了世界数学的最高水平,陈省身也因此赢得了“微分几何之父”的美誉。 这位国际数学大师在国际上曾先后主持、创办了三大数学研究所,1984年,陈省身在母校南开大学建立了数学研究所,这是他一生在中国和美国创建的第三个数学研究所。2000年回国定居时,陈省身就选择了南开大学,他在南开度过了最后的4年时光。 这里就是陈省身先生生前,在南开居住的宁园,12月3日陈省身去世之后,南开的学生们纷纷来到这里,悼念这位他们心中最敬仰的数学大师。 主持人:我们现在是在清华大学杨振宁教授的家中,杨教授跟陈省身先生有着70多年的友谊,杨教授旁边是南开大学数学研究所所长张伟平,他是陈省身先生的学生,杨教授你还记不记得最后一次跟陈教授交往是什么时候? 杨振宁:那是一个多月以前,叶嘉莹教授在南开有一个庆祝他八十岁的庆祝会,我去参加了,我就住在陈先生的家里头。当时我没有看出来有任何大的改变,就跟他最近这四五年完全没有分别,事实上我还知道他9月还到香港去了一趟,我10月看见他的那一次是在宁园里,他还给我讲解了一下他最近所做的一个数学的研究,所以完全没想到忽然这个礼拜发生了问题。 主持人:张所长,陈先生最后离开的时候情形怎么样? 张伟平:当时的情形,到了星期五,前面星期二有一定波折,抢救过来了,星期三、星期四,星期三下午还有两次防颤,到了星期四基本就稳定了,一直到星期五下午四点半基本上稳定了,那时候陈先生的女儿、女婿都在病房里,我就跟他们讲,我说我回去吃点饭然后再过来,没想到我们回到南开5点半左右在食堂里刚要吃饭,突然电话打过来,说情况紧急,5点一刻开始突然就抢救了,在那儿抢救一直到7点一刻,停止抢救。原来房颤的时候心跳一下加快,血压一下降低,最后大概也是这样的情况,心跳微弱,我们去的时候就看见人家在抢救,想把他的心跳正常化。 主持人:刚才杨教授讲到说,10月份见到他的时候,还根本看不出来这种症状,觉得身体状况不好了,精神面貌差了,一点都没有,你跟他因为是接触很近的人,你是什么时候感觉到的? 张伟平:不仅是10月份,我们一直都感觉不到他过生日,10月28号,小型的生日宴会。29号上午就要讲,讲一小时里面,提出来他亲自要做四个计划,四个计划都是讲他关心的那个数学的大问题,一些方向。这种计划每一个计划如果让我们年轻人做都感到很累的,他一个人做四个。 陈省身1911年出生在浙江嘉兴。他的求学历程几乎是一个神话:小学只上了一天,中学连跳两级,15岁考上大学,大三成为老师助手,一年就获得了博士学位。 1926年陈省身考上南开大学的时候,中国的数学研究刚刚起步,只有极少数的像姜立夫先生那样的学者从海外介绍先进的数学到国内,陈省身在南开大学就受教于姜立夫教授,1930年大学毕业后,陈省身进入清华研究院,继续进行几何领域的研究。 主持人:杨教授不知道是不是此刻思绪会更久远一些,因为你们的交情已经有70年了,你们的友谊已经有70年了,会不会还记得第一次跟他见面的时候?还记得吗? 杨振宁:我不记得准确第一次,我知道大概是什么时候,我7岁的时候,1929年,我父亲是清华大学数学系教授,所以我们一家就搬来了。第二年,1930年开始,陈先生到清华来。我那时候是8岁的样子,不记得了。不过后来我进了中学,就知道陈先生,因为当时他是非常杰出的学生。那个时候清华的数学系是在国内办得非常有名的,而他又是这个有名的数学系里头一个有名的学生。 杨振宁:我父亲在西南联大的时候,在西南联大八年,多半的时候我父亲都是系主任,所以陈先生也常常到我家里头来,所以我很认识他。那时候我是大学生,后来是研究生了。 主持人:我听说好像陈教授还做过您的老师? 杨振宁:我念过他一个课,他在西南联大开过很多课,我是物理系的,所以数学系的比较高年级的课念得很少,不过我念了陈先生的微分几何,微分几何是陈先生一生最重要的领域。 主持人:张所长是陈教授的弟子,大家说您是他的关门弟子,怎么能成为陈教授的学生,我相信他会很挑剔。 张伟平:是很挑剔,因为我们学几何的,首先应该是跟大师了。我的硕士导师把我推荐给陈省身,因为那个时候一般是考博士要考,但是陈省身特别,因为他笔试是比较形式化的东西,他需要知道你这个人怎么样,所以他跟我的硕士导师讲,就是说你请张伟平来一下,给我做个学术演讲,讲我的硕士做的东西,讲完以后,他很认可,后来就招了我,当然也要通过形式上的考试。那个时候南开数学所他刚刚倡议召开了一个“20世纪中国数学的展望”这个会议,在那个会议上就提出了现在大家都知道的陈省身猜想,就是要在21世纪数学率先赶上国际先进水平,他也很兴奋,他那时候也是南开大学数学所的所长,他那时候的愿望就是把这个数学所所长辞掉,可以把精力更集中到数学上来。所以看到我们两个人的第一面就是说,我要把这个所长辞掉,但是不让我辞,所以我没时间带你们,你们就出国,这样他把我们一个推荐到法国,一个推荐到德国。 主持人:我不知道我这个感觉对不对,那个时候好像更多青年学生愿意去美国。 张伟平:陈先生正是注意到了这个方向,我想陈先生他感觉到,他认为往往去了美国,人就回不来了,很少回来,去了欧洲的人容易回来。我想他有这个想法,我不知道他确切的想法。 杨振宁:这中间还有一个插曲,据我的了解,你去法国还是陈先生特别去法国大使馆推动了一下。 张伟平:因为陈先生有这样一句话的时候后面就操办,他写了推荐信给法国的同行,那时候国家教委就有名额,叫联合培养,因为他是法国科学家外籍院士,法国对院士是非常重视的,他专门到法国大使馆去约见法国的参赞。 主持人:陈教授作为你的导师,他有什么特点? 张伟平:具体的,我总的一个感觉,不能说感觉跟他谈话,不管是刚刚接触的时候,或者后面熟了以后,往往就有一种感觉就是说听君一句话,胜读十年书这种感觉,有时候甚至说,有时候是朝闻到夕足矣,有些话神来之笔,你根本想不到的,他经常有这种神来之笔。 主持人:是不是在南开的时候他也是非常非常受欢迎,我知道他九十岁高龄的时候还要求开课。 张伟平:还要求给本科生开课,那是一个学期给本科生开课,平时的话每到新学期开学他要自告奋勇,给数学学院试点班,要给他们讲漫谈数学。 给本科生开课是陈省身在南开大学的一个创举,这主要源于陈省身喜欢和年轻人接触的性格.在和青年学生的接触中,这位国际数学大师给他们留下的印象,和他们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南开大学校长:“很多东西很多学生是抱着一个,由于是个大科学家,世界级的大科学家,抱着一种敬仰,甚至一种学生来的时候往往很紧张,但是跟他说了几句话之后,学生马上就感到老先生那种热情和他平等的感觉,一切融化了他们之间那种隔阂。” 南开大学学生:“他经常跟我们学生座谈、做演讲,很多很多事情。所以感觉就跟陈先生非常非常亲,感觉像自己亲人。” 南开大学客作教授:“我如果跟他观点不一样的地方,相互之间可以随便争论都没关系,我作完报告以后陈先生就提问,他提出他的不同的观点,我就跟他争论,所有的开会的人都围在边上听我们俩争论,争论完了以后,也没有事,中间喝茶大家随便围着他跟他谈,非常平易近人。” 除了讲座、谈话,陈省身还经常邀请年轻人到他家里作客,谈论的话题都与数学研究有关. 2004年6月,93岁高龄的陈省身又获得了有“东方诺贝尔奖”之称的首届邵逸夫奖,再次为中国人在世界上蠃得了荣誉。在100万奖金的基础上,南开大学又给他追加了100万,但这些钱,陈省身一分都没有拿。 南开大学书记:“他从来不考虑他自己的事情,国家给他的津贴,他自己的积蓄,学校里给他的补贴,他几乎全部拿出来培养学生,送青年教师出国留学,支持南开大学数学事业的发展,我们都非常感动。” 就是这样一位数学大师,用他独特的人格魅力征服了很多人,著名物理学家杨振宁曾经用一首诗来评价他,诗的最后一句话这样说:”千古寸心事,欧高黎嘉陈”,杨振宁认为陈省身是继数学界四大名师欧几里德、高斯、黎曼和嘉当之后,第五位里程碑式的人物。 主持人:杨教授曾经有过一篇诗作,最后一句是千古寸心事,欧高黎嘉陈,欧高黎嘉他们都是谁,为什么把陈先生跟他们列在一块? 杨振宁:欧高黎嘉陈是五个历史上伟大的几何学家,欧者是欧几米德,那是希腊人,高是高斯,德国人,黎是黎曼,也是德国人,是19世纪的大数学家,嘉是嘉当,是陈先生的老师,在法国20世纪30年代,陈先生是他的学生,最后是陈,这是我给他的评价,我觉得绝大多数的数学家都觉得我这个评价是公平的。在美国念过高等微分几何的,念过整体微分几何的人曾经写下来,说陈先生教书使他们觉得很惊讶,为什么呢?因为陈先生来了以后他在黑板上演算,演算的时候越算越复杂,可是陈先生好像是并不在乎,就算下去,而且很整齐地写在黑板上,可是过了二十分钟以后,忽然妙的事情发生了,就是这些复杂的东西彼此都消掉了,你知道数学里两项可以消掉,消掉以后最后变成一个完整的东西,而且妙不可言,所以学生听他的课觉得像在变戏法一样。他在芝加哥大学,在伯克利前后招了六十个博士生,这些博士生在全世界几何领域里头产生了巨大的影响,陈先生教书既有条理,又从容不迫的样子,最后出来了奇妙的结果,对他们都有很深的印象。 主持人:这可能就是一种天赋。 杨振宁:对,当然这是天赋,他的背景,他的训练这些都要混在一起。 张伟平:他很用功的,在巴黎苦读,学了人家学不到的东西。 从2000年89岁高龄时叶落归根,定居于南开大学“宁园”,陈省身一直未放弃对数学的创新研究,他把有创新的数学称为好数学,做数学已成为他终身的兴趣和生活方式,就在今年10月29日,陈省身93岁生日的第二天,他又公布了他对数学界50年来一直未曾破解的一个难题---关于六维球面上复结构问题的最新研究进展。 南开大学书记 就在他这才发病不久前,他破解了一道世界性的数学难题,他高兴得像小孩子一样高兴地告诉我们,我终于用了很长时间把这个数学题做完了,我把稿子给美国数学杂志投出去了,高兴得手舞足蹈,非常高兴。 好玩,快乐,对数学有着浓厚而执着的兴趣,是陈省身七十年来致力于微分几何研究的主要动力.他把很多高深的数学知识通过数学家们的努力,用非常简明的方式把它表达出来.去年年底,陈省身自费2万元,亲自设计印制了一批名称为“数学之美”的数学挂历,同学们推广数学科普知识。在他心中,数学永远是美丽的。 主持人:这个挂历名字是不是叫《数学之美》? 张伟平:对,是陈先生设计的。自己构思,自己设计。 杨振宁:你有没有注意陈先生数学之美那几个字,也是陈先生在年纪大的时候,他写的字有他特别的风格。我想一个90多岁的人能够写这个字也很少的,因为你对于这个手的控制就没有年轻的时候那么好了。 主持人:从个人交往,杨先生跟他70多年,我听说还有更深的一些渊源。 杨振宁:陈太太郑士宁比我大大概六七岁,陈太太的父亲叫郑同孙先生,也是当时清华的数学系教授,所以他比我父亲来清华早,我们来了以后住在清华园西院,郑先生一家也住在西院,所以我们家很近,而陈太太的两个弟弟跟我非常熟,我们家搬到昆明,在抗战的时候,陈先生刚才我讲到西南联大做教授,就是从欧洲回来,我父亲跟我母亲是主张介绍郑士宁跟陈省身做朋友的,所以后来他们在昆明结婚的时候,我父亲是证婚人之一,所以我们两家有很密切的两代关系。 张伟平:陈先生专门写过一篇文章,叫我与杨家的两代因缘,就是讲的这个。 杨振宁:后来我又念过陈先生的课,所以关系很深。 张伟平:陈先生说他们两个人六十多年没有吵过架。 主持人:很幸福的,他自己有没有跟你们说过,他对于包括当时是杨教授的父亲来做这样一个红娘,牵起了这样一段姻缘。 张伟平:他很满意的,他自己的文章就写,感谢吾之先生的这段姻缘,他自己的文章我刚才提到就是这样写的。 主持人:给我印象当中,陈教授应该是性格非常好的,很开朗的,跟这个有关。 张伟平:我想他有一种天生的魅力在这里,像我们刚见到他的时候,胆战心惊的,年轻人,他几句话可以让你彻底放松。 杨振宁:我记得他讲的一个故事是可以显示出来他的幽默感。他有一天跟我说,他说我现在才知道我是真正老了,为什么呢?他说我现在去一个学术会议,不但我是最老的参加的人,而且第二老的都比我年轻十岁。 相关专题:央视《新闻会客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