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部腐败和不讲真话是党和国家的两大威胁

　　个别地方领导缺乏民主,喜欢任用欺上瞒下、弄虚作假、善于吹拍的人。这是造成当地政治环境紧张的主要原因

　　自2003年6月中央决定开展针对省部级领导干部的巡视工作以来，至2004年年底,全国已有三分之二的省、市(区)完成巡视。

　　这一年多来,巡视工作进展如何,有哪些经验和教训，在省级党政领导中发现哪些问题？这都是社会所关心的。

　　2004年12月5日,《瞭望东方周刊》对中纪委、中组部巡视组组长任克礼进行了专访。

　　老百姓的意见仍然很多

　　《瞭望东方周刊》:中央巡视组从组建到现在已近一年半时间,作为巡视组组长，请你简单介绍一下巡视组的工作情况。

　　任克礼:中央在2003年6月正式组建了5个巡视组,主要对省部级干部进行巡视。为了保障巡视工作的有效进行，还专门设立了固定编制和专门经费。

　　中央的要求是，在每一届领导班子的5年任期中,巡视组要完成两次巡视，特殊情况除外,每个省需要四五个月时间。

　　我这个组负责华北和东北地区。至今已经巡视了三个省。

　　《瞭望东方周刊》:你在巡视过程中发现的最大问题是什么？

　　任克礼:党中央和国务院为了逐步解决长期积压的矛盾和问题,调动老百姓的积极性,实行了亲民政策。党中央国务院提出群众利益无小事，是希望各级党委政府把群众利益放在心上。

　　但有些地方老百姓上访量还有增无减。究其原因,一方面是上访者的问题没有得到圆满解决;另一方面是当地个别干部的腐败。

　　当然,不同地方的问题也不相同。总体来看,比较普遍的问题是:在发展经济上，单纯追求产值,对环境保护不够,个别地方在经济发展上还存在水分;在党风廉政建设上,行贿受贿现象屡禁不止;在干部任用上,有的地方违背组织程序,用人失策。

　　《瞭望东方周刊》:随着改革的进一步深化，各种社会矛盾积聚日益严峻，把矛盾解决在基层也是中央所关心的。

　　任克礼:是的。但我们在巡视中也发现:有些干部看到了问题却极力回避,更不去涉及;实在躲不过的话就去应付,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等到新闻媒体曝光了，中央领导也批示了，地方才不惜一切代价出面处理,造成很被动的局面。

　　有句俗话说“老大难、老大难”，但我认为“老大”出面就不难。有些问题地方上明明有能力却不去处理，造成群众进京上访量升高，矛盾向中央聚集。

　　《瞭望东方周刊》:你认为,应该如何确立正确的干部政绩观？

　　任克礼:一些地方“形象工程”、“政绩工程”之所以屡禁不绝,就是因为政绩和个人利益、个人升迁挂钩。如何科学准确评价干部政绩，这是我们党目前需要研究解决的问题。

　　我认为最重要的是五个方面:一要看干部政绩观是否正确;二要看过去的工作基础;三要看当地发展后劲;四看当地人民生活水平的实际提高;最后要看他处理现实矛盾的能力。

　　不讲真话是对党和国家的一大威胁

　　《瞭望东方周刊》:12月3日，你在《人民日报》上发表署名文章指出:一些干部对中央巡视组不讲真话，在社会上引起了强烈反响。你在文章中指出，巡视过程中发现干部说假话的问题不是个别现象。那么,究竟严重到什么程度？

　　任克礼:可以说,现在对党和国家造成威胁的就是干部的腐败和不讲真话这两个大问题。在巡视中我们发现,一些干部对巡视组不讲真话的现象比较普遍，这是一个带共性的问题。主要表现是说成绩多，讲问题少,一些人即便在谈问题时,也明显带有保留,甚或把问题当作成绩来讲。

　　巡视组每到一地都要和100—200位干部谈话。中央要求是,省级干部全部都要谈话;也要找一些厅级干部、退休干部、企业领导、人大政协干部以及群众逐个谈。

　　但在谈话过程中,巡视组发现,有些干部常常回避实质问题。例如,有的干部上任后,举债搞项目;搞项目就要征地、拆迁;征地、拆迁会引起老百姓集体上访，最后,项目也被迫停下。但这些领导干部常常认为这不是个人问题。

　　还有,也有个别干部新到一地后,情况不熟,却把思路当成成绩讲。我在一个省就听到这样的话:“没政绩,有思路;没本事,换干部。”还有一些干部因为个别领导对自身升迁起过积极作用，只图报恩，歌功颂德，所以在反映事关老领导的情况时，做不到客观全面，而是只说成绩，不说问题。

　　《瞭望东方周刊》:你撰文分析干部不讲真话的原因有多个，其中最重要的是当地政治环境不宽松，没有形成讲真话的政治氛围。那么，你觉得应该如何建设宽松的政治环境？

　　任克礼:个别地方领导缺乏民主,喜欢任用欺上瞒下、弄虚作假、善于吹拍的人。这是造成当地政治环境紧张的主要原因。

　　要解决这个问题，就要把民主集中制贯彻好,培养党内批评与自我批评的习惯。还要加强对一把手的教育，上级对下级的教育。个别领导作风霸道的问题确实存在,但单靠班子成员解决这些也有困难,因为一把手往往需要的是助手而不要对手,不喜欢听反对的话。只要这种现象存在,假话就会流行。

　　《瞭望东方周刊》:有网友认为要彻底解决干部不讲真话的问题是不可能的。

　　任克礼:党的十六届四中全会要求：鼓励和保护党员讲真话、讲心里话。因此当前和今后一个时期，巡视工作要侧重落实好这个工作，解决好干部不讲真话的问题。要加强对干部的党性教育,特别是在全国开展保持党员先进性教育活动，使每位党员特别是领导干部都能向组织反映真实情况,尽到党员的责任和义务。

　　此外,还需要建立一种制度。即对重要被谈话人的谈话内容的可信度进行分析评估，然后结合其他同志的谈话内容进行评判和印证,形成集体意见后,转交给地方纪委和组织部,作为考察干部的内容之一。

　　应该授权巡视组更实际的监督内容

　　《瞭望东方周刊》:从事这项全新的工作一年多了，你一定有很多感受，能否谈谈？

　　任克礼:说实在的,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中央派出巡视组的决策是非常正确的。

　　一般来说,领导到下边调研,因为随从多,场面大,时间短;领导的讲话也多以正面为主,下面汇报也多谈成绩,这样不可能把具体问题谈出来。但专案组到下边调查，又非常敏感，因而有一定的局限性。而且专案组把单一的事情处理完毕就撤离，也很难具体深入地了解情况。而中央巡视组制度正好就能弥补这个问题。

　　事实上，中央对地方领导干部的配备是非常重视的;多数领导干部的配备是好的,但也确实有个别干部腐败。中央一方面要信任支持地方干部;一方面也要对他们的权力运行进行监督。这种情况下派巡视组的方法就很好，超越了其他的工作方法，可以广泛联系群众，把问题了解透彻。

　　《瞭望东方周刊》:你如何评价巡视工作所起到的作用？离初衷和预期还有多远？

　　任克礼:巡视工作是一项新的工作,从组建到现在只有一年多时间。有一个理论研究和实践经验总结的过程。现在大家都在努力工作，都在探索更加有效的工作方法。

　　《瞭望东方周刊》:你觉得应该如何提高巡视工作的效率，使这一制度不至于走过场？

　　任克礼:这是目前需要解决的大问题。我认为首先要授权巡视组更新、更实际的监督内容,增加巡视工作的可操作性。

　　除了原有监督内容外，巡视组还要具体抓四项工作：

　　——对巡视组提出的问题整改状况跟踪监督。巡视组巡视过的省(市、区)目前有二十多个,巡视结束时,各组对所巡视的地方都提出了一些意见和建议，这是报请中央同意的。应该针对这些意见和建议整改落实情况跟踪监督,以巩固巡视成果。

　　——针对干部中的送礼、行贿等不正之风进行专项监督。

　　——对省(市、区)主要领导的廉政情况进行跟踪督查。在中央今年上半年召开的巡视工作座谈会上，吴官正同志提出了廉政要求,各省(市、区)主要领导都作出了承诺，巡视组对此也要进行跟踪督查。

　　——对《党政领导干部选拔任用条例》、《党内监督条例》和《党纪处分条例》等党内法规的贯彻执行情况跟踪督查。把主要领导的权力运行当成大事全程监督，从根本上解决滥用职权的问题。

　　《瞭望东方周刊》:你认为应该从哪些方面完善和加强巡视制度建设？

　　任克礼:应该建立联合的监督体制。

　　我国目前的监督机制主要有党内纪检监督,人大监督,行政监察监督,检察机关的法律监督,舆论监督等等。因此在巡视监督中,应该充分考虑各种监督机制的综合运用,探讨多种监督机构的合作可能。

　　监督工作方法还需要进一步改进。例如,中央巡视组在进行第二轮巡视时,巡视时间不需要这么长，被谈话的人也不需要这么多。可以直奔主题，需要和谁谈就找谁。巡视过的地方如果整改状况不好或者有新的事情发生,巡视组可以随时监督,应该保持长效的监督机制。

　　要加强经验交流和理论研究。理论研究尤其是目前巡视工作的薄弱环节。现在巡视制度已经有了较为丰富的实践经验,但还缺乏理论上的分析和概括。希望能有更多的人来写些文章，对巡视工作进行理性思考、论证,找出规律性的东西,为建立长期稳固的巡视制度做理论准备。

　　《瞭望东方周刊》:巡视组去监督别人，谁来监督巡视组也是大家关心的问题。

　　任克礼:这确实是一个重要的问题。巡视工作不能神秘化，巡视组也要接受上级、巡视地和媒体的监督。巡视组内部要严格遵守《巡视成员工作守则》,加强自身的监督,不断提高自身素质。(《瞭望东方周刊》记者郭高中/北京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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