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不安的真相

　　文化讲习所·刘擎 华东师范大学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研究所研究员

　　将集中营里被关押的犹太人用作医学实验，这类骇人听闻的罪行将纳粹德国的“科学研究”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纽伦堡审判之后，流行于公众的见解一直认为，纳粹政权并不重视科学的价值，大多数科学家在当时无所作为，只有少数丧失人性的研究者在从事一些没有意义或质量低劣的伪科学活动。而那些卷入武器开发的科研人员只是迫不得已才服务

于法西斯的战争利益。然而，这些流行的见解并不符合历史事实。这是4月7日英国《自然》杂志在开篇的社论文章中所透露的最新观察。

　　这篇文章介绍了近年来德国科学界重新检讨历史的努力。其中主管德国80多个科学研究机构的“普郎克协会”(Max Planck Society)出资500万美元，从1999年开始启动一个由独立科学史家承担的项目，对纳粹时期该协会的活动以及科学家的个人行为展开了为期6年的系统性调查，结果发现许多“令人不安的真相”。

　　首先，纳粹时期大部分最骇人听闻的研究并不是伪科学，在方法上遵循科学规范而且在当时处于前沿水平。纳粹政权在战争时期加大了对基础科学的投资，而且并不要求科学家们加入纳粹党。其次，许多科学家是自愿而远不是在胁迫中调整他们研究的导向，来迎合当时的政策需要，以获得更多的研究拨款。大多数研究者不是将纳粹政权看作威胁，反而将其视为实现他们科学抱负的机会。

　　文章指出，只是到二战结束50多年之后，科学界才得以开始冷静地重新分析与评价这段历史。历史学家的研究要从指认和谴责个别科学家的行为转向一个更大的问题，那就是整个科学共同体与纳粹政权的互动关系，从而吸取更深刻的教训。

　　如果这些发现揭露了历史真相，那么为什么会令人不安？在笔者看来，公众可能更情愿接受这样一种情况，就是(纳粹政策的)“伪科学”与(研究人员的)“被迫”的组合，因为邪恶的权力与好人的无奈都易于理解。哪怕是“真科学”加“被迫”，或者，“伪科学”加“自愿”的情况，也不难以接受，因为对此我们至少可以指控权力的野蛮威胁，或者，谴责科学家职业道德的沦丧。而现在我们不得不面对最严酷的真相：一个邪恶的政权却真实地重视科学的价值，而许多科学家是出于事业的抱负才自愿追随这个政权的。

　　在这里，道德上的“善”与科学上的“真”出现了赤裸裸的冲突。以“求真”为天职的科学家如何坚持作为一个人的道德？也许我们可以说，在真与善的冲突之间，科学家首先应当是一个人，一个政治伦理意义的人。那么，如果你是一名科学家，如果你身处那种环境——纳粹政权好像会千秋万代地延续下去，你到底做何抉择？的确，每个人都可以用这种想象来拷问自己。

　　青春代言人

　　娱乐至死·刘天昭 自由撰稿人

　　又到春天，又到了《超级女声》想唱就唱的时候。这个活动去年制造出来的少女偶像张含韵，现在她已经是蒙牛酸酸乳的代言人，大街上、电视里，到处都是她的笑脸。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看海选里头那些让人记不住名字的女同学，她们数量多，样子和心智都很俗常，却又各不相同。她们显得更现实主义、更有社会普查的价值，让我看着看着就错觉自己是在检阅整个的年轻一代。

　　看她们唱歌，我非常老气地觉得，八十年代出生的姑娘们，她们还真的是不一样的啊。看她们穿的那些衣裳、做出的那些动作、脸上的那些表情，听她们唱的那些歌，还有她们对评委们说的那些话——这些东西让你几乎就要肯定地说，物质生活，它真的已经占领了精神世界啊。个性与自我，似乎都要靠对服饰、对流行事物、对偶像的选择来确认。

　　更苛刻、更批判一点地说，你会觉得这些鲜嫩的小姑娘，在大众传媒联合商业流行文化的汹涌浪潮之中，她们是被浸染透了的。这样的判断当然有些莽撞，但是从电视屏幕上看，大多数“女声”们对商业文明中所潜藏裹胁的爱情传说、青春神话和价值幻觉是无意识、不反省、不抵抗、自然而然、全心接受的。这个妄自猜测的想法让我深感恐惧。

　　当然报名参加这个活动本身已经是一次选择。或者只有对这个“快乐的、青春的、个性张扬的、展示自我的”大肥皂泡有认同感的女孩子，才会出现在海选的舞台上。那么从我眼前一一走过的，就不能代表他们整个的年轻一代。这样一个轻佻的娱乐节目，它不可能覆盖得住那么多年轻人的：他们在比我们更宽松更自由的氛围中成长，他们的想法和见地，应该是更加参差多彩的吧。

　　好几年前，在八O后的小作家们以畅销无阻的姿态初登文坛的时候，我就像一切不再年轻、心怀嫉妒的人一样，对小孩子充满了成见。但是后来，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南方一个中学的学生刊物，我看到里面充满了稚嫩但是严肃的思考——不只是对青春和生命对人性和虚无的哲辨，而且还有对家国的忧思，对身边苦难族人的同情，对社会现实的批判和对理想主义的重申。那些东西虽然天真，但是却有红日初生河出伏流的经典气象，看得出同学少年的风华正茂。

　　只是那些真诚思考着的少年人，他们的声音不会被那么“快乐的”节目拿来放大，他们眉头紧皱的形象也没法为蒙牛酸酸乳的代言人。商业的力量选择了一些声音和形象，把它们哄抬到这个世界的最表面一层，变得最易识别，变得热热闹闹、绚目耀眼，几乎遮蔽了复杂而丰富的全部真相。或者真相始终都深潜底部无动于衷，和那些喧嚣漂亮的东西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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