券商庄东辰的意外之死 商业登山的安全性受到拷问

　　庄将商业登山活动比作中国初级的资本市场，开玩笑说：“商业登山活动与股市一样，只有一批人牺牲掉了，人们才 可能认识到差距，才可能产生新的体制。”没想到，他竟一语成谶。

　　外滩记者贺莉丹／报道

　　2005年5月14日，周六，已经入夏的上海出现了反常的降温和大雨。这是一个不宜出门的天气，但早上10点 不到，位于上海西南角的龙华殡仪馆大厅内，已经聚满了500多人，他们一律黑衣，手拿一支白玫瑰，沉默肃立。

　　他们都是庄东辰生前的亲朋好友，这一天从全国各地赶来，为这位中国著名的券商送行。

　　在证券界，50岁的庄东辰是一个知名人物。作为中国证券业协会原副会长、申银万国证券研究所有限公司原董事长 ，他曾成功预测1999年网络板块的“5·19行情”，并被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欧元之父”蒙代尔旗下的世界金融实 验室评为“2004年最具声望的证券分析师”。

　　他同时也是一个登山爱好者。10天前的下午，在参加中国登山协会主办的攀登西藏启孜峰活动中，庄东辰出现高山 反应，提前下撤至海拔4900米处时突然倒地不起，把自己的生命连同征服启孜峰的决心，永远留在了那片雪域高地。

　　猝死启孜峰

　　海拔6206米的启孜峰位于拉萨市西北97公里的羊八井区内西侧，终年积雪。这座山峰曾经是西藏登山队女子训 练基地，山体平均坡度在50度左右。

　　2005年5月3日，大雪天气。包括庄东辰在内的12名业余登山队员从海拔4800米的大本营出发，开始了攀 登启孜峰之行。

　　对许多队友而言，庄在次日下午的死亡仍然过于突然，尽管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他表现反常。

　　登山队队员、中化国际集团董事局秘书王克明回忆，攀登过程中，庄东辰一直走在队尾。他当时还曾笑言：这正是人 家老庄老到，知道均匀分配体能，留出相对充沛的体能最后冲顶。但到海拔5100米左右时，庄东辰就将背包交给了别人。 下午5点，他们抵达海拔5400米的前进营地，庄东辰立即钻进帐篷，倒头喘气，并很快睡熟。晚上7点，队友们去吃晚饭 ，几次拉老庄，他都纹丝不动。席间登山队队长孙斌说，很担心老庄和另一年龄偏大的队友肇广才是否还有能力登顶。

　　据队友们回忆，庄东辰的异常在次日上午表现得更为明显。青紫的嘴唇和不住的喘气，已经让他们开始担心，在服下 队友提供的速效救心丸后，10时20分左右，孙斌找庄东辰聊天，当时坐着打瞌睡的庄东辰说话已经有些语无伦次。

　　孙斌事后回忆，他当时问：“营地多高？”庄回答说：“5800米(事实上是5400米)。”他又问：“昨天几 点出发的？”庄答道：“9点(事实上5点)。”他让庄东辰独自走回帐篷，庄却不辨方向。

　　孙斌判断庄东辰得了脑水肿，便将他扶进高山协作的大帐，打开高压增氧仓，让他平躺进去。40分钟后庄东辰出来 ，已经能够敏捷地穿鞋。

　　中午11点30分左右，孙斌让两个西藏登山学校二年级的高山协作护送庄东辰下撤，王克明拍了一组照片，照片上 庄下撤的背影没人搀扶。

　　队友们认为，从此时庄东辰的表现来看，他的高山反应已经无碍。

　　但意外就在下撤的3个小时中发生了。孙斌事后转述两位高山协作的话说，其间庄解了一次大便，但直起身子不久便 呕吐不止，在两人搀扶下，下午2点10分左右，庄下撤到约海拔4970米处时突然失足摔倒。高山协作用对讲机呼叫在前 进营地的孙斌，说庄已经没了脉博和呼吸。孙斌冲对讲机大叫：“快做人工呼吸，快做心脏按摩！”2点30分左右，孙斌和 另外两个高山协作跑到庄东辰躺倒处，此时，庄一眼睁一眼闭，瞳孔已经放大，摸不到脉博，孙斌与高山协作轮流做人工呼吸 ，嘴对嘴地吸痰，持续到3点钟，庄还是没有醒来。

　　5月10日，记者拨通了孙斌的手机，但他婉言谢绝了记者的采访。中国登山运动管理中心主任张志坚随后解释，孙 斌刚回到北京，庄东辰事件已弄得他心力交瘁，需要休息。

　　庄留给队友们的最后一句话是呕吐后边走边说的：“继续走，继续走。”

　　是个人原因还是救援不力

　　庄东辰遇难之事经媒体报道后，民间一时众说纷纭。一些网友发帖认为他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也有传言指出，庄东辰 以前就有心脏病。对一个心脏病患者来说，登山绝对是个大忌。

　　这些传言和说法都遭到了庄的亲属及登山队队员的反驳。队友张颖说，从一些细微的动作可以发现，老庄很有经验， 而且装备非常精细。比如他随身携带有一种特制的红色登山袜套，这是为在帐篷中行走准备的。

　　申银万国新闻发言人方波和庄东辰的哥哥庄东宁则坚决否认庄东辰患有心脏病。他们解释，庄东辰早年确实患有疾病 ，1997年9月，他被查出左肾患有中期恶性肿瘤，后左肾被切除，彻底康复。

　　另一个更有力的佐证是，康复后的庄东辰重拾了年轻时的各项健身运动，尤其酷爱户外登山。2003年10月、2 004年5月和2005年2月，他成功登顶四川四姑娘山大峰、四姑娘山二峰和非洲最高峰乞力马扎罗峰，这些山峰海拔虽 低于启孜峰，但也足具挑战性，分别为：5025米、5454米、5895米。

　　华山医院神经外科吴劲松博士仔细研究了庄东辰的遇难过程。他分析，庄东辰有可能猝死于高原性脑水肿或肺栓塞， 当时通过降海拔和增氧来急救是很尽力的抢救方法，只是由于高原具体情况需要甄别，很难奏效。

　　庄的死亡，究竟是否与个人体质有关，这一问题显然已经无法回答。不过，尽管听过孙斌转述两名高山协作对庄遇难 经过的汇报，最熟悉庄东辰生前情况的部分队友还是提出了疑问：庄东辰与两名高山协作在一起的3个小时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两名年轻的高山协作有没有在他出现异常反应时马上给他做人工呼吸和心脏按摩？老庄在极度虚弱的情况下步行近3个小时 ，当时为何没有更积极的急救措施？

　　队友王育琨告诉记者，此次登山队所配备的高山协作，都是在西藏登山学校就读的十七八岁的大学生，很热情，但“ 感觉不专业”。

　　记者曾致电西藏登山学校，只是始终未能联系上庄临终前身边那两名高山协作。

　　商业登山，安全性如何？

　　5月5日，登山队队员们和西藏登山学校校长尼玛次仁、中国登山协会副主席严金安进行了一次会谈。据王育琨回忆 ，孙斌反复用“极度恐慌”来形容这一事件，由此可见此事对他的影响之大。

　　严金安表示，1975年、1978年的登山活动也曾出现过类似事件，当时是有组织地派人接送。严金安对197 5年的事件印象深刻：一个22岁左右的男青年产生了严重的高山反应，最后动用了四五百人，经过救援才保住性命，而19 78年那次并未救活。

　　王育琨认为，相比前两次登山救援，启孜峰之行对庄的救援明显滞后。

　　庄东辰之死，也使极度体验和西藏圣山——这两家在业内颇负盛名的高山服务公司，成为众矢之的。

　　记者5月10日查阅得知，启孜峰登山活动是一项由中国登山协会主办，国家登山队、西藏登山学校及北京极度体验 俱乐部承办的商业登山活动。登山队队员、《证券市场周刊》主编方泉介绍说，他们这支业余登山队4月29日到达拉萨时便 交付了6000元的费用，并与隶属于西藏登山学校的西藏圣山探险公司签订了协议书。

　　“从理论上讲，商业登山活动的安全系数比政治性登山和业余登山更高。商业化运作离不开专业技术的指导，所有参 与人员必须严格考核，必须严密观察每个队员的情况，出现问题及时救助。”中国地质大学攀岩教练、北京市登山协会总教练 邓军文告诉记者。对此次庄东辰山难事件，他分析认为，主要是“前期工作不到位”。

　　据王育琨介绍，此次攀登启孜峰，主办方在组织上的漏洞已经非常明显，如所有队员在上山前都没有经过体检，没有 随队队医，通讯设备也很不完善。在国家一级登山运动员、国家登山协会培训部教练董曙明看来，这些都是最基本的配备，因 为天气变化和高原反应随时会威胁生命。

　　吴劲松也是一名登山爱好者。他告诉记者，阿尔卑斯山区的急救中心专门有具有登山经验的高山病医生进行抢救，有 时需要动用直升飞机，这在我国还是空白。

　　商业登山的中国之路

　　2002年8月，北大山鹰社5名队员在攀登希夏邦马峰时遇难，这成为当时震动整个中国的一件重大山难事故。之 后，类似的山难在中国发生了多起。如2004年7月3日，清华大学环境系大三学生黄德在攀登贵州六枝特区的老王山时不 慎坠崖；2005年1月和3月，又有登山爱好者分别在攀登四姑娘山骆驼峰和浙江清凉峰时遇难。

　　但这些发生山难事故的登山活动大都属于民间性质。相比之下，商业登山活动出事率极低。而庄东辰是为数不多的商 业登山活动遇难者。

　　在中国，商业登山活动自1999年起步，渐渐形成一股热潮。包括庄东辰、深圳万科集团董事长王石在内的企业家 群体，已经成为商业登山活动的主力。随着中国经济和社会的发展，他们的财富也以惊人的速度增长。北京师范大学心理学系 教授金盛华认为，在财富和工作压力俱增的情况下，这些成功的企业家开始积极寻求快乐和健康的生活方式，一部分人选择了 高尔夫球运动，一部分人选择了类似于登山的极限运动，对他们来说，这不仅是个人爱好，也是超越自我和精神自由的象征。

　　“商业化是必然趋势。中国登山协会不是从高山探险挣钱，不是把高山探险当作商品来交易。商业化了，安全性只会 更好。”对于庄东辰的遇难，5月12日下午，中国登山协会副主席严金安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态度依然十分坚定。

　　但庄的死亡，加重了人们对商业登山活动风险的顾虑。“商业登山不同于业余登山，服务条件与安全保障是必要的前 提。问题是，我们所依赖的科学登山体系是否值得信任？”与庄相交3年的万盟投资董事长王巍不想多谈好友之死，只是撰文 提出了疑问。

　　王石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建议我国建立自己的高山救援系统，将登山等户外运动的危害降到最低。而这也正是王巍认 为中国需要在制度安排上加以推动的，包括中国商业登山活动的规则、管理体系、救助机制、保险安排等。

　　王育琨说，遇难前庄东辰曾与他讨论中国登山救援体制落后的话题，庄将其比作中国初级的资本市场，开玩笑说：“ 商业登山活动与股市一样，只有一批人牺牲掉了，人们才可能认识到差距，才可能产生新的体制。”

　　没想到，他竟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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