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家讲述极地历险经历:为保岩石标本险堕南极冰缝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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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5月26日03:14 新京报 | ||||||||
任留东 本报记者徐万涛摄 对话人物 任留东 男,40岁,博士,中国地质科学院力学研究所研究员、极地及国外地质研究室负责人,1990年起四次参加南极科学考察,是目前国内地矿系统中赴南极考察最多的一人。此次
对话动机 2005年3月底,我国第21次南极科学考察队圆满结束了对南极152天的科考任务,乘坐“雪龙号”科考船返回祖国。5月12日上午,中国地质调查局南极科考先进事迹报告会在地质礼堂举行,南极科考队员的报告引起了极大的关注。5月23日,本报记者对话南极科考队员任留东,探访神秘艰苦的南极之行。 曾经不想再去南极 新京报:算上这次考察,你是第4次登上南极了。你是什么时候起和南极结缘的? 任留东(以下简称任):记得20年前的夏天,大学毕业那年,我正在做毕业论文的时候,听说有一个中国南极首次考察回来的科学家作报告,许多同学因为要写论文都没有参加,但我去了,那次我听得非常仔细,也很震撼。若干年后,没想到自己也亲自踏上了这片神奇的陆地。这也许就是我跟南极的缘分。 新京报:起初,这次南极考察你是不想参加的? 任留东:是的,作为我个人,刚开始去南极时是非常兴奋的,那里毕竟充满了新鲜和神奇,国内能去的人仍是少数,可是,两次、三次之后,没有了神秘感,就不想去了。2003年在准备第21次南极考察计划的时候,领导问我,这次南极考察你准备报名吗?我说不想去,因为我已经去了三次,消耗了近15个月的时间,早已领教了南极的所有苦处,以及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新京报:后来怎么改变了主意? 任留东:我一直在关注每次南极考察的行动计划。 2004年6月,我看到了本次南极考察安排,地质考察的范围很大,东西跨度250多公里,而以往我们的活动范围不超过30公里,对于一个搞南极研究的地质工作者来说,这可是一个难得的机会。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我立即兴奋起来,马上骑自行车去了极地办,但被告知报名已经结束,而且科考船的船位都已经安排满了。当时心里清楚已经没有希望了,但我还是一再请求,只要还有万分之一的希望,我还是想参加。 新京报:后来又出现了转机? 任留东:到了2004年9月份,临出发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极地办打来电话说,因国家海洋局一位同志临时有事,腾出了一个船位,我可以前往了。听到消息,当时我开心坏了,也许我与南极真的是有缘分的。 新京报:你这一次的目的是填制1:50万普里兹带地质图。这有什么科学价值? 任留东:就像一张地图对于去探访一个陌生城市的重要性。这次任务不仅会填补在南极普里兹带地质调查和制图的空白,还会解决目前国际上的一些学术争端。 南极研究没有国内水平,只有国际平台,不同国家之间的较量靠的是实力,科研上的优劣比的是成果,要想在国际上有显示度,必须拿出在国际上站得住脚的真货,才能真正增强中国在南极科学研究中的地位,扩大我国在国际南极事务中的影响。 太阳当做“微波炉” 新京报:听介绍,你们地质组大部分时间需要在远离站区的野外开展工作。 任留东:是的,我们的基地是中山站,但因间隔填图和采样的工作任务,我们大部分时间需要在野外进行。 比如此次50个野外工作日,有20天是徒步在野外采样,5天是乘直升机早出晚归,还有25天是蛙跳式的工作,即飞机把我们送到一个地方野外宿营,过几天工作结束后,飞机再接我们去另一个地方。 新京报:离开了基地,在南极野外生活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任:吃冷饭,甚至是冰饭。出发前,我们在北京买了很多生食或者需要加热的食品,当时我们将发电机和燃料准备好了,但直升机却规定不能携带发电机或其他任何燃料,这是我们没有想到的,这样就使我们取暖和加热设备无法使用,一日三餐只能吃冷食。 后来,每2-4天由直升机给我们捎来3只家用暖瓶。实际上,因野外温度低,暖瓶保暖也不好,第一天是热水,第二天是温水,第三天就变成凉水了。我们一般早晨吃凉牛奶和凉馒头,到了中午凉馒头冻得硬邦邦的,吃起来直掉渣。晚间返回住地时吃方便面,凉水泡方便面恐怕只有到了南极才能真正体验。 新京报:野外工作那么艰苦,这样吃怎么能保证营养? 任:中山站领导看我们地质组非常艰苦,就从冰盖队的食品中给我们搬了两箱冷冻航空餐,这种航空餐营养丰富,在国内定做时每盒的价格就达到了60元。但由于我们没有加热设备,每天只能拿到太阳底下晒,早晨出发时将航空餐拿到岩石上晒太阳,等晚上回来时食用,但内部还有冰碴,吃到胃里很不舒服,吃了两天我们只能无奈地将其舍弃。 新京报:为什么不让直升机每天接送你们回营地? 任:那样做耗资太大了。 目前在南极中山站的两架直升机属于国内某家航空公司所有,都属于商业运作。就和坐出租车一样,也实行打表计费,价格高达2元/秒,为了节省科研资金,我们只能采用这种蛙跳式的工作方式。 几次掉进了冰缝 新京报:在野外,你们遇到的最大危险是什么? 任:在海冰上行走。我们地质调查的路线经常要穿越海冰,但沿岸附近,由于潮汐作用使海冰形成碎冰,非常尖利,像刀子一样。2004年12月,刘晓春研究员在从中山站到达尔克岛的路途中,不小心摔倒在地,脸正好扎在了冰碴上,顿时血流不止。 他爬起来用纸巾垫在面罩内,经过简单的处理就开始向达尔克岛前进继续工作。 新京报:你们的设备怎样? 任:出发前,我们三人在北京的户外用品店转了转,一双专业极地登山鞋都在4000元以上,太贵了,买不起。就只能穿科考队发的靴子。统一发的鞋子虽然也防水、保暖,但却不防滑,对我们地质组不适用。因为以前的科考都是围绕着中山站,走的路并不多,所以这个鞋子设计时防滑性考虑得并不多。 新京报:看照片,发现很多时候你们都坐在冰面上,像小孩滑滑梯。 任:呵,那是下冰山的时候,坡陡路滑,很难直立行走,坐着滑下来最省力了。其实在野外,不少时候我们都在爬行。 新京报:爬行,为什么? 任:我承担了冰上勘探路线任务,这也是最危险的任务,因为当时正是海冰顺水漂流的季节,海冰异常破碎;此外,两栖类动物比如海豹喜欢在海冰上打洞,而这些冰洞和冰缝由于有积雪虚掩,就像陷阱,很难分辨,每向前迈进一步,都有掉进冰缝的危险。 新京报:出过危险吗? 任:好几次都险象环生。 有一次,我一条腿突然踩进了海冰的裂隙,海水灌进了靴筒,刺骨冰凉,一会靴子就冻成了冰坨子。那天刘晓春也差点出了危险。多亏他前面挂了照相机,后面背着大背包,卡在了冰缝边缘才没有掉下去。后来他用冰镐顶住冰缝边缘的小突起,手脚并用才挣扎出来。 新京报:害怕吗? 任:当然害怕,每次从冰缝里爬出来,腿都是软的。要知道,冰缝下面不是平地,也不是冰块,而是几百米深的大海,有的甚至就是无底洞。 一旦掉进去,根本无法开展解救,尸体都很难找到。后来我们不敢往前走了,赶紧撤。但是,冰裂缝若隐若现,很难找路,只好四肢着地,俯在冰面上爬行。 新京报:工作因此受到影响了吗? 任:没有。要知道,不进行野外考察,获得不了所需要的第一手资料,也就完成不了中国地质调查局交给我们的任务。此后在考察中,我们只是更加小心谨慎,细心观察地形和冰盖上的雪面。 新京报:后来还出过意外吗? 任:危险是很难彻底避免的。有一次在野外采集完矿石标本返回营地的路上,一条1米多宽的冰缝横拦在了前方。当时就面临两难选择:要么扔下矿石标本跳过去;要么带着标本冒着生命危险跳过去。 要知道,岩石标本对于地质工作人员来说就是生命,最后我决定冒次险。当时我看到裂缝中间有一块浮冰,就打算以浮冰为跳板,跃到对岸。但很不幸,当时是晚上,光线由于是平射影子非常长,视线受到了干扰,那块浮冰其实却是一块浮雪。当时我一脚踩空,幸好身体反应还比较快,双手紧紧抓住了对岸边缘,两只脚则挂在了另一岸的边缘,整个身体泡在海水里不敢动弹。后来在队友的帮助下,才脱离了危险。 对讲机是惟一通讯工具 新京报:在野外工作,你们怎样与基地取得联系? 任:说来你也不相信,除了对讲机,我们没有任何通讯工具。但对讲机也只能在10公里范围内使用,而我们最远甚至离中山站达到了150公里。 新京报:卫星电话呢? 任:出发前,我们在国内带了一台卫星电话,但到了南极才发现,我们所带的卫星电话在南极根本不在卫星辐射范围内,无法使用。而中山站卫星电话匹配情况也不好,所以每次出发前,只能与基地约好了,哪一天、在什么地方碰头。 新京报:这就意味着,一旦遇到意外情况,只能全靠自己? 任:是的。虽然南极大陆遍布冰川,但有些海中岛屿是没有冰的,而这些地方很多是人类从没有涉足过的。往往是,直升机离开后,我们才发现岛上没有淡水,看似湖泊的水也都是咸水,这样我们只能节省带来的每一滴淡水,直到飞机几天后再来。 新京报:因通讯设备的不便,你们出过危险吗? 任:有一次,我连续在海冰上行走了近30公里,返回时遇见了暴风雪,能见度极低,气温骤降,背包里的矿泉水都结冰了。由于高山阻挡,对讲机信号很不好,跟基地联系不上,脚下是每走一步便“咔咔”作响的海冰,真是吓人。当来到密布的小群岛时,前进的方向很难判断,靠罗盘和手持GPS分析了好半天,才确定了路线。过后我们得知,路线的一侧是越走越远的海湾,一侧是外海区,稍有偏差,后果将不堪设想。当距中山站5公里时对讲机有了信号,才知道队里正要派人开雪地车去营救我们。后来越冬队的报务员跟我说,“我可记住你的名字了,喊了多少遍,就是不答应。” 新京报:在野外工作,你们睡在哪里? 任:帐篷。夜晚,我们三名队员要用大石块压好帐篷的每一个角落,稍有疏忽,强烈的下降风或突然而至的暴风雪完全可以把我们和帐篷一起吹走,跌落悬崖或落入大海。 新京报:在照片中,发现你始终把脸捂得严严实实的。 任:南极紫外线辐射非常强烈,我三个多月时间里嘴唇掉了4层皮。 遇到风暴闭眼等死 新京报:你多次给人讲过,去南极考察,最怕的是在海上航行? 任:是这样。国际上赴南极的交通工具仍是考察船。 距中山站最近的人类居住的陆地就是澳洲了,其间隔着浩瀚的海洋。再往前走,就驶入南纬45°至60°之间的南太平洋西风带,这里是赴南极必经之地,常年盛行西风,有多个气旋环绕,素有“无风三尺浪”之说。西风带往往是南极考察最困难、最危险的一段航程,被人称为“魔鬼西风带”。 新京报:你们遇到的危险是什么? 任:我去南极考察4次了,来回经过西风带有8次,每次都会有地狱般旅行的感觉。雪龙号科考船有2万多吨、160多米长,但在大洋上犹如一叶扁舟。 遇到大风暴,风力能达到12级,那是什么概念?台风才不过能达到9级。正常情况下,雪龙号时速能达到30公里,遇到旋风时时速只有2公里,几乎是停滞不前了。但这个时候科考船只能开足马力向前,再向前,尽快逃离西风带。 除了左右摇摆,船体最怕的是前后摇摆。航行中,科考船像一条在海面上跳跃的海豚,船首随风浪栽入海水中,随后又高高跃起。每到这种情况,船长和船员是最紧张的。 新京报:这样会有什么危险? 任:在船头部栽入海水时,船的尾部就会腾空露出水面。要知道船的螺旋桨都在船体的尾部,在高速运转时,螺旋桨暴露在空气中很容易过热而报废。一旦船体制动装置出了问题,就和自行车掉了链条一样,如果不设法及时离开旋风带,只能是翻船等死。澳洲在数千公里外,救援船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估计连船体的影子都见不着。 新京报:船上的人员都是什么状态? 任:遇到大风浪,船长会让所有人员都进入船舱,然后封闭大门,以免海水灌入。 船里的科考队员则个个紧张不已,有一次船在海上几近被海浪掀翻,有的老同志就从包里翻出最好的衣服,穿在身上闭眼等死。虽然我不是第一次去南极了,但每次经过西风带心还都是揪着。 新京报:下次再去南极考察,你还会参加吗? 任:说实话,每次回到家中想想南极的日子都会心有余悸,真的是不愿再去了。但如果再有意义重大的考察内容,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报名参加的。 □本报记者高明北京报道 相关专题:新京报-核心报道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