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财经报道：谁把电厂变成“砖厂”

掺杂了煤矸石的劣质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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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中地区最大的火电厂--江西九江发电厂

　　《中国财经报道》5月31日播出节目《谁把电厂变成“砖厂”》，以下为节目内容。

　　主持人张冬：国家缺电，电厂缺煤。如果说今年2500万千瓦的电力缺口给各地生产、生活带来了极大的压力的话，那对于我国7成以上都要靠煤来发电的火电厂来说，今年1亿吨的电煤缺口，随时都有可能让他们陷入无米下锅的经营困境。因为缺煤，去年夏天在江西九江电厂，曾经发生过一件震动业界的大事——截煤车。今年，同样的事还会发生吗？

　　江西九江发电厂，是华中地区最大的火电厂，发电量占整个江西省的四分之一，这里每天的耗煤量通常都要在1万5千吨。在这里的存煤厂里，燃料管理部主任于毅向记者讲到了去年夏天惊心动魄的一幕，当时储煤量最低的一天厂里的电煤只剩下6000吨，还不够12个小时的用量。

　　国电九江发电厂燃料管理部主任于毅：“非常可怕，而且非常危险，而且如果我们几台机组全部停下来的话，整个电网都会发生瓦解。”

　　面对随时都有可能发生的危机，国家发改委紧急拦下了当时正在湖北、江西、安徽三省交界运行的电煤专列，不管是运往哪里的，都先把煤调往九江电厂！于毅说：“当时国家发改委连夜到达铁道部的调度中心，拦截所有经过九江的煤炭，后来拦了100多个车。”

　　“截煤”，曾是计划经济时代的产物，而这个20多年来都不曾被使用过的调控手段一经抛出，也立即在整个电力行业引起了震动。经历了“紧急截煤”教训的九江电厂，今年很早就开始准备：一方面在煤炭定货会上尽可能多签合同，另一方面则积极争取运力。在九江电厂的煤炭调运中心，记者看到，由于新增了六个运煤直达专列，平均每天到达这里的电煤有130多车。那么，这些煤够用了吗？

　　于毅：“6个直达列，它是隔日到的话，那么每天可以进来3个列，3个列就是9000吨，而我们正常需要是15000吨。”

　　记者：“那还是不够？”

　　于毅：“还不够，不够的部分就要靠计划外的补充了。”

　　为了解决每天6000吨的用煤缺口，确保“截煤车”的事儿今年不再发生。九江电厂开始在市场上采购计划外的煤，钱花了、煤多了，但让人意想不到的新问题却出现了。

　　于毅：“ 掺杂使假的行为，比如说遮底盖面或者别的一些不良行为，而且那些煤最低的发热量只有1000大卡，那就说跟煤矸石一样，但是你没有办法，因为你没有煤了，只好把这些煤收购进场。”

　　原以为只有个别批次的煤质量有问题，但没想到，几乎每次买来的煤都是劣质的，甚至计划内的煤也出现了质量下降的现象。于毅告诉记者，煤矸石原本是煤炭开采中的废弃物，发热量极低，由于掺杂了煤矸石的劣质煤热量不够，机组发电正受到严重影响。

　　国电九江发电厂设备管理部副主任欧阳飞：“4台磨机组只能到22—23万千瓦，所以我们机组设计是35万千瓦，这样相差13万到14万千瓦，这样很影响发电。”

　　更要命的是，用了劣质煤以后，发电设备磨损加剧，故障明显增多。在电厂的一个调度中心，记者看到一台机组正在发电，而另一台机组却在“罢工”。欧阳飞告诉记者，现在他手下的工人每天24小时都在检修机器，但安全隐患依然存在。

　　欧阳飞：“原来的缺陷大概就是四、五条，五、六条，现在一天缺陷大概有三、四十条。”

　　说到维修维护费用的增加，九江电厂副总经济师周平忧心忡忡，他告诉记者，劣质煤带来的成本增加还不只这些，由于热量低，有的劣质煤甚至要喷上油才能燃烧，买油又是一笔额外的费用。

　　国电九江发电厂副总经济师周平：“我们发电成本上涨幅度得很快，像今年同期相比我们上涨了33.5%。这个主要是因为燃料成本的影响。 ”

　　难道就买不到优质煤吗？周平告诉记者，一般来说，优质煤几乎都是计划内的煤，所谓计划内的煤，就是每年按国家定价在煤炭订货会上买到的煤。今年国家调高了计划煤价格，以山西大同煤为例，每吨煤价格已经从260元上涨到300元左右，但这样的价格，电厂和煤场都不满意，最终达成协议的计划量也远远满足不了需求。而此时市场煤价格已经涨到了每吨至少400块钱，如果按电厂能接受的价格，根本就买不到好煤。

　　周平：“燃料成本由于是煤炭市场所左右的，是我们不能控制的。现在我们是有对内控制内部成本支出，如果再降低内部成本，肯定会影响电厂的正常安全生产，所以我们感到压力很大。”

　　对于九江电厂遭遇的劣质煤问题。中能电力工业燃料公司总经理解君臣说，他们想帮，但力不从心。作为全国电力系统380个火电厂电煤供应的责任人，他现在要解决的不是九江一个电厂的问题，而是数十个，甚至上百个电厂的劣质煤问题。

　　中能电力工业燃料公司总经理解居臣：“有一些多年堆积起来的那种矸石山现在都消失了，它主要是经过粉碎然后再掺到原煤里头，卖给了用户。3月9号华北地区有三台机同时发生了一个是灭火，一个是爆管，锅炉泄漏。煤质差是一个外因，引发的因素。

　　解居臣说，煤矸石过去每吨只卖10块钱，而现在煤炭价格却在每吨400元以上，价格如此悬殊，也造成一些商人把煤矸石掺进煤里，实际上也是变相提价。

　　解居臣：“那发热量降低，你比如说降低了150大卡，要从价值来讲，现在100大卡从价格计算上来说，要折三到五元钱，那150大卡相对应的价格就等于说(每吨煤)上涨了7到10元。”

　　主持人张冬：要是都到了喷油才能助燃的地步，这电厂岂不快变成烧砖头的砖厂了？可明知道是劣质煤，电厂为什么还得接受呢？解居臣解释说，一是因为要确保发电，不能没有煤可用，二是像九江这样的在内陆运输线末梢的电厂，直达列车会直接把煤运到厂里，于是好煤、差煤都得一并接收，没有选择。然而，电厂的忍耐也是有限的，但凡有一点选择权，他们都会对劣质煤说不！眼下一些沿海地区电煤库存比较稳定的电厂，就正在和劣质煤抗争。这几天，有410多万吨掺杂了劣质煤的电煤，因为电厂拒收而滞留在秦皇岛港口，无法运出。

　　秦皇岛港口是我国最大的煤炭输出港，在港口的煤炭货厂，记者驱车行进20分钟，发现这里几乎已经没有空余的货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秦皇岛港最大的储煤能力是450万吨，而现在港口存煤量已经超过410万吨。煤炭压港的一个主要原因，是大量煤炭电厂不接收。

　　戎禄根，是浙江浙能富兴燃料公司驻秦皇岛办事处的副主任，他所在的公司担负着浙江主要几家火电厂的煤炭购进业务，也是秦皇岛港最大的煤炭用户。他告诉记者，不是他们不想要，而是这些煤实在不能要。

　　戎禄根 ：“库存量很大，但是真正适合烧的煤很少，量有没有，有，但不好用的煤太多。”

　　戎禄根指着墙上的调度表说，今年他们计划购煤2300万吨，而现在只有一条船在装货，这些货只能给有能力烧低质煤的电厂用。

　　戎禄根：“这条船现在目前已经靠上去，在作业着，就在第七作业公司的707泊位上在作业，装了一船大混煤，装出一船4800大卡的煤，那么就是用两种煤给它配的，弄一个5500大卡的煤去一个配4000大卡的煤，这个煤就是低质煤。”

　　戎禄根说他们心里特别急，因为另外5条船已经在港口等了好几天，但什么时候才能有优质煤谁也不知道。

　　戎禄根：“就等资源煤炭，等着好煤，比如说像这个煤，这两条船我们要装的都是优混煤，装5500大卡的煤，目前这些手续还没办出来，资源煤炭还没拿到。”

　　富兴燃料公司的工作人员带记者来到港口，揭开了劣质煤的真面目。

　　浙江浙能富兴燃料有限公司工程师徐华明：“你看到了很多的石头、很多的矸石、还有很多的杂料、布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像这样热量比较低的煤，到我们电厂一般不能直接进入燃烧。”

　　当记者向港务局相关负责人问起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劣质煤，对方拒绝了记者的采访。就连这位自称和煤炭打了20多年交道的同志，也不愿意对眼前的煤炭质量发表评论。

　　记者：“这堆煤，您觉得这堆煤质怎么样。”

　　秦皇岛港务集团有限公司生产业务部调度科顾立安科长：“我确实不知道。”

　　记者：“您干了20多年，您看不出来这个煤炭好坏是吧？ 外观上也看不来，从外观上您看不出来煤炭的好坏是吧？”

　　顾立安：“煤炭啊，它本身就有好有坏，这很正常。”

　　记者：“从外观上您看的出来吗？”

　　顾立安：“我的这个任务就负责带你们到现场来。”

　　和秦皇岛港有着长期业务往来的中能电力公司副总经理朱宁透露，港口其实也有苦衷，如果这些煤再送不出去，港口就有瘫痪的危险。

　　朱宁：“主要是劣质煤太多,它配不出去。港存超过400万吨今年已经是第三次了，前两次都是发改委召集专门的会议研究疏港，强制进一些好煤，控制低质煤进港。”

　　港口不愿意承认有劣质煤，煤炭企业也是三缄其口。一位山西的煤炭企业的负责人表示，他们生产的优质煤并不存在压港问题，但他也承认业内确实有劣质煤压港的现象。

　　大同煤矿集团公司生产部部长李禄 ：“为什么造成这种局面呢，关键是高热值，高质量的煤炭非常畅销、并且短缺，但是低热值的煤炭在港口滞销量较大。”

　　李禄告诉记者，现在煤炭企业的日子也不好过，今年生产资料价格上涨，安全管理投入加大，直接导致生产成本提高，即便是现在，煤价涨幅也还没到理想价位。

　　李禄：“我们的成本上升的幅度，我们上升了60多元钱，但是我们涨价只涨价了30元钱，所以我们认为涨价的空间太小。”

　　根据国家煤炭质量监督检验中心的数据，2004年第四季度全国动力用煤抽查合格率为79.8%，但到今年一季度，合格率已急降到63%。而在更多专家眼中，煤炭价格常年实行计划内、计划外双轨制，才是构成一些煤商铤而走险，掺假卖假的深层原因。

　　主持人张冬：确实，在价格杠杆的作用下，想10块钱吃鱼翅，那得给你掺多少粉丝呀？！说到底，煤、电之间的矛盾还是那个老问题——价格！煤价市场化了，电价什么时候才能市场化？煤价双轨制还要持续多久？难道持续多年的煤电之争就真的没有办法化解了吗？我们来看看这个月煤电价格联动实施以后，对解决这个问题是不是真有帮助。

　　中能电力工业燃料公司总经理解居臣告诉记者，今年之所以会出现劣质煤侵蚀电厂的现象，一方面是由于煤炭紧缺导致部分矿主一味追逐利益，另外方面，则是因为煤电双方在价格方面的老矛盾并没有实质性的解决。

　　解居臣：“煤炭价格不到位这是多年造成的。电煤价格不到位，电煤价格比市场价格确实有差距。

　　为化解煤电双方多年来的矛盾，从今年5月1号起，国家开始实施煤电价格联动机制，机制规定：今年计划煤的价格上涨幅度不超过8%，上网电价随煤价变化调整，并要求电力企业自己承担30%的煤价上涨因素。但众多业内人士直言不讳地指出，新机制对于解决矛盾作用有限。

　　解居臣：“联动确实是一方面没有完全到位，另外一方面，还要电力企业自行消化一部分。从这个角度来说它不能消化多年积存下来的电煤和市场煤的差价。这个差价不可能通过一次联动或者几次能够解决。“

　　亚洲开发银行主任能源经济专家林伯强：“它这个煤电联动是有限制的煤电联动，比如说今年提出联动幅度在8%，在8%之内，你们互相协商，那么如果煤价上涨增长超过8%，你问题又来了，电厂就说你给我涨电价是按8%以内涨的，可是你这个煤价涨到8%以外去了，这问题就大了，所以这个矛盾还仍然存在。

　　一些专家则认为，计划煤和市场煤之间的双轨制问题不解决，煤电矛盾就无法真正化解。

　　国家发改委经济研究所副所长刘树杰：“凡是存在双轨制的情况，在我们过去价格改革曾经搞过很长时间双轨制，历史经验证明你只要是有计划外的价格，那计划内的数量就很难满足。”

　　亚洲开发银行主任能源经济专家林伯强：“你就把电煤把让它涨的跟市场煤一样高，把电价那边再相应往上调，一般来说涨电价老百姓不高兴，或者用电者不高兴，但是缺电他们更不高兴。”

　　针对电价上涨后会影响低收入人群用电需求的担心，有专家建议可以采取补贴的方式。

　　国家发改委经济研究所副所长刘树杰：“ 这补贴资金来源，可以由地方政府它财政来解决。实际也可以建立专门的资金渠道。比如说就在电价上加一个小额的附加，这在国外是有先例的，有经验的，叫普遍服务基金。就是说让所有的人都能够享用到基本的现代文明。

　　主持人张冬：煤电双方在价格上的争执，到今年已经持续了5年，从煤炭定货会上的不欢而散，到如今的劣质煤登场，矛盾似乎变得越来越尖锐了。根据最新的预测，国际煤价今年的涨幅将超过20%，这对于刚刚启动的煤炭价格联系动机制又将是个考验。

　　本期主编：李 洋

　　本期记者：潘 敏 于 浩 钟 熹 高 明(江西台)

　　本期摄像：刘海波 庄小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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