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荷兰相继说不 欧宪条约孤悬空中

　　张祖谦／特约撰稿刚刚过去的这一个星期，必然将在欧洲历史上留下深深印记：欧洲战后最引以为豪的成就——欧洲 一体化突然光环散去。由于六个一体化创始国中的两个——法国和荷兰对《欧洲联盟宪法条约》说不，欧洲人奋斗了半个多世 纪的“欧洲合众国”似乎成了难以企及的幻想。

　　59年前，在二战硝烟尚未散尽，欧洲仍是满目创痍的时候，丘吉尔在苏黎世大学呼吁

：欧洲国家痛定思痛，为免遭 战祸而联合起来，成立欧洲合众国；届时“国与国的界限将大大减少，不受限制的旅行将成为可能，欧洲经济将成为一个整体 ，作为现代国家和文明之母的欧洲将再现辉煌”。

　　此后，虽然各国对一体化目标有“联邦”和“邦联”之争，但建立和平、繁荣和强大的欧洲合众国，一直是欧洲人憧 憬和奋斗的方向。

　　起先反对建立欧洲联邦的法国后来也开始松动，提出了建立“民族国家联邦”的主张。2000年5月，德国外长菲 舍尔在柏林洪堡大学明确指出，一体化最终是要建立“有一部宪法、一个议院和一个政府的欧洲联邦”。从欧宪条约中，人们 不难看到欧洲合众国或者欧洲联邦的影子。

　　一切的初衷：防止战争

　　二战结束后，出于避免战争的初衷，1950年德、法、意等六国决定把各国生产武器的主要工业——煤炭和钢铁业 交给一个国际机构——欧洲煤钢联营共管。这一决定的核心是：一旦各国失去了独自制造武器的能力，相互开战的可能性就没 有了。

　　根据这一思路，西欧国家在1957年又建立了欧洲原子能联营，还别出心裁地把研究中心设在中立国瑞士的日内瓦 ；这样，任何一个成员国都难以将其据为己有。

　　发行欧元的考虑也是如此。据德国《明镜》周刊披露，两德统一前夕，法国总统密特朗和德国总理科尔举行客厅密谈 ，商讨如何避免统一后实力将凌驾于其他欧洲国家之上的德国重走历史老路的办法。

　　密特朗在苦思冥想后，向科尔提出了“以马克换东德”的计划：德国若同意放弃马克、实行欧洲单一货币，从而把经 济完全融入整个欧洲经济，使德国成为“欧洲的德国”，法国就同意德国重新统一。

　　这是一项富有战略远见和创意的宏伟计划。各国交出货币政策的主权以后，为了有效调控经济，财政政策的主权也将 逐步交出去，继而是经济、社会、文化、教育，甚至外交、安全和防务主权，因为它们已经没有实施国内政策的财政资源了。

　　在这种情况下，任何成员国除了成为“一个更加紧密的联盟”的成员，别无其他选择。为此，科尔在劝说德国民众放 弃作为“德国经济奇迹的象征”的马克时说，德国人是否选择欧元，是21世纪选择战争与和平的大问题。

　　民众对精英怨气的总爆发

　　二战使一批像丘吉尔、戴高乐和阿登纳那样有远见卓识的政治家和战略家脱颖而出，正是他们提出了一体化构想并身 体力行。因此，欧洲一体化在很大程度上是各国精英的产物，而普通民众既没有时间，或许也不具备足够的知识来进行了解。

　　可惜的是，长期以来，精英们既不善于、也不太愿意劳神费力地向民众宣传一体化的必要性和重要性。战争的创痛被 逐渐淡忘后，民众更多的是根据切身体验，来对欧宪条约作出判断。更糟糕的是，欧盟为了避免麻烦，还瞒天过海地把事关民 众切身利益的法律法规偷偷付诸实施，令欧洲民众感到自己的民主权利未得到尊重。

　　根据欧盟的规定，凡是条约，都需经过成员国议会或公决通过，但协定经政府首脑或部长签署即可生效。于是，欧盟 或是以协定的形式来制定政策，或是把重要政策夹杂在内容庞杂的一揽子条约里蒙混过关。取消内部边界控制、实行统一签证 制度的《申根协定》就属于前者，包含实施欧元的《马斯特里赫特条约》则属于后者。

　　现在有许多欧洲人认为，申根协定是导致外来非法移民骤增的重要原因；而欧元全面流通后导致物价飞涨；在荷兰， 只有39%的居民认为欧元是成功的。

　　由于长期被剥夺了知情权和参与权，一旦有了表达意见的机会，欧洲民众的不满便迸发出来。不少法国人和荷兰人表 示：自己说“不”仅仅是因为第一次有这样的机会。从某种意义上说，法、荷两国否决欧宪条约，就是民众对精英说“不”。

　　要欧洲，不要欧宪条约

　　法国总统希拉克在动员选民支持欧宪的电视演说中指出，为了应对经济全球化的挑战，法国必须与欧洲站在一起。在 许多法国选民听来，这是要法国人放弃欧洲大多数国家现行的经济和社会模式，接受强调市场自由竞争的英美模式，而这正是 他们最担心的事情。

　　相对于美国，欧洲大陆堪称“福利天堂”，生老病死都有保障，这种“从摇篮到坟墓”的社会福利制度甚至惠及合法 居留的外国人。然而，高福利必然造成高成本，面对来自发展中国家和新型工业化国家的竞争，欧洲越来越难以招架，劳动密 集型企业纷纷外迁。居高不下的结构性失业成了法德等国的顽疾。目前法国的失业率高达10.2%，略低于11.3%的历 史纪录；在25岁以下人群中竟达到25%左右。

　　2000年3月，欧盟制定了“里斯本计划”，试图通过社会福利改革和引进更多市场竞争机制，来刺激欧洲经济的 活力；这一思路也体现在欧宪条约中。

　　民调显示，69%的法国人认为欧宪条约将导致法国改变现行的“欧洲模式”，实行“自由和不受制约的市场竞争” ，危及民众的切身利益。有人愤慨地说，在数百页的欧宪条约中，居然有27处提到了“竞争”。

　　荷兰民众还担心外来移民剧增，不仅会抢走饭碗，还会搅乱社会秩序。去年一位著名导演被两个非法移民杀害，在荷 兰掀起轩然大波，成了许多人反对欧宪的理由。

　　熟知法国民情的社会党第二把手、前总理法比尤斯指出，欧宪条约应增加新的就业政策，以防止就业机会流失国外。 他建议对欧宪条约补充四点内容：修改《稳定和增长条约》，提高公共开支水平；增加研究、培训和投资预算；实现税收均衡 化，以防产业从高税收成员国(如法国)向低税收新成员国转移；采取保护公共服务业的行政措施。

　　这番话对许多法国人很是悦耳。在电视直播法国杯足球决赛的当晚，竟有900万法国人收看了法比尤斯的演讲。公 决后，打着“支持欧洲，反对欧宪条约”的法比尤斯声誉鹊起，大有取代社会党一把手奥朗德成为2007年大选社会党总统 候选人之势。

　　迷失在大欧洲

　　欧洲国家在参加一体化的同时，不仅对涉及国家主权的问题很敏感，还很重视维护自己的民族特性。

　　对于法国来说，一体化还在于能够借助欧洲的集体力量，来提升其国际地位。戴高乐将军一方面倡导和推动欧洲一体 化，另一方面强调“法国在欧洲的领先地位是理所当然的”。在冷战时期，这一目的基本得到了实现。否则用戴高乐的话来说 ，法国在美国面前没有平等，在苏联面前没有安全。

　　冷战结束后、特别是欧盟东扩以后，法国开始感到，欧盟不再是她能够充分施展身手的舞台。首先，在重新统一和抛 弃了历史包袱的德国面前，法国在实力上相形见绌，在心理上也难以再压德国一头。

　　其次，在扩大的欧盟内部，法国的影响明显地被“稀释”了。当初只有15个成员国时，在20个欧盟委员中，法、 德、英、意、西五大国各占两个名额，法国人还往往担任要职，例如欧共体主席德洛尔，以及上届欧盟委员会中负责贸易事务 的最重要委员拉米。

　　当欧盟扩大到25个国家后，各成员国都只能派遣一名委员，而且法国籍委员现在只负责不太重要的运输事务。欧宪 条约生效后，欧盟委员会将减至最多15人，届时法国保不定能分得一席！因此欧盟委员会对法国的价值，将变得还不如联合 国安理会。

　　更令法国难以接受的是，新成员大多是被美国国防部长拉姆斯菲尔德赞誉为“新欧洲”的国家。在是否支持美国打伊 拉克战争的问题上，尽管希拉克毫不客气地叫当时还只是候选国的中东欧国家“闭嘴”，但除斯洛文尼亚以外，几乎所有“新 同学”都跟着美国跑。不少选民质疑：如果人口远远超过法国的土耳其也加入欧盟，法国的特权还能保住吗？

　　荷兰民众则担心，作为对欧盟最大的净捐款国，随着欧盟的扩大，荷兰出的钱将越来越多。此外，该国较宽松的法律 (如允许安乐死、软性毒品合法化等等)会受到欧宪条约的限制。

　　希拉克栽在自己的误判

　　根据欧盟规定，各成员国有权选择公决或议会表决的方式来批准欧宪条约。在公决以后，不少人责备希拉克选择了难 度较大的公决方式。

　　其实，希拉克选择公决是经过认真考虑的，本来获胜的把握也很大。在去年的地方议会选举和欧洲议会选举中，希拉 克领导的右翼力量均遭败绩。同时，在本届国民议会中，右翼占有优势，而当时的民意调查显示，欧宪条约的民众支持率高达 60%。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选择议会表决，通过欧宪自然不成问题但“胜之不武”；而选择公决胜算也不小，还能在政治上 得分，何乐而不为？因此，希拉克决定采用公决方式。

　　希拉克万万想不到的是，经济给他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2月中旬官方公布的2004年经济增长率为2.1%，4 月份公布的第一季度经济增长率下跌到0.8%。舆论纷纷指责希拉克政府治国无方。

　　在一片责难声中，民众对希拉克竭力推荐的欧宪条约支持率直线下降。仅10多天，就从60%暴跌到45%。据《 国际先驱论坛报》报道，在投反对票的法国人中，有46%是出于经济原因而故意和政府作对。

　　茶杯里的风暴？

　　在法国和荷兰连续否决之后，有人认为欧宪条约完蛋了，欧盟瘫痪了。本来对欧洲一体化热情不高的英国表示将取消 明年对欧宪条约公决的计划。

　　为了恢复欧洲一体化的活力，欧盟连忙进行紧急“救火”。预计本月16-17日举行的欧盟首脑会议将调整原定议 程，讨论对法荷否决欧宪条约的对策，据信这也是德国总理施罗德近日访问欧盟轮值国卢森堡的主要目的。

　　面对各种议论和猜测，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呼吁，尚未完成批准程序的国家应继续按原定时间表履行承诺。他还要 求各国领导人既要有责任心，也要谨慎小心。

　　施罗德发表声明说，围绕批准欧宪条约的危机不应变成整个欧洲的危机：“我们需要对欧洲团结的目标和原则有清醒 认识。这是欧洲和平、自由和繁荣的基础。”

　　鉴于有50多年历史的欧洲一体化已奠定了坚实的基础，倒退和走回头路的可能性几乎是不存在的。同时，欧盟已经 积累了处理分歧和危机的丰富经验。大多数分析家认为，欧盟能够摆脱目前的困境。

　　伦敦欧洲改革中心政治研究室主任马克·列昂纳德表示，欧盟的战略方向不会变化：“这只是茶杯里的风暴，10年 后人们就会把它忘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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