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郫县治官出新招 局长犯错上电视检讨

　　□本报驻蓉记者　向郢　曹勇

　　自从5月27日上电视作检讨后，曾志强和徐昭华就成了县城的“明星”，不认识的人指指点点，遇见熟人时，对方往往要诡异地笑笑，然后调侃，“哎，老兄在电视上表现不错嘛。”

　　这两位可都是四川省郫县有头有脸的人物，一位是卫生局局长，一位是粮食局局长，他们到底犯了啥事？为啥被拉到电视上检讨？

　　9天跑了16趟

　　曾志强是县卫生局局长，说起来，这次上电视检讨，还真让他有点委屈。

　　这事与一个投资项目有关：“五一”刚过，县外经贸局一个副局长领着维珍饮料有限公司的人来办卫生许可证，此前，外经贸局局长还专门来电，介绍这个项目投资额高达2000万英镑，希望尽快办理。曾志强不敢怠慢，当即将卫生执法监督所所长孙麟召来当面交待。

　　接下来两天，因材料不全，维珍公司跑了三四趟。现场考察了生产设备后，第五天，孙麟办好了卫生许可证。

　　卫生局规定办结时间是20天，5天的效率也算不错，但麻烦这时来了：卫生局按公司提供的配方，只颁发了允许生产碳酸饮料的许可证，但维珍公司没有收下许可证，他们的要求是办理成生产范围更大的水基调味饮料，因为公司即将在工业港新建企业。

　　第六天，外经贸局局长郭小勇亲自带着公司的人来了，找到曾志强，希望能“特事特办”，这天已经是周末。公司方面又送了两趟材料，但是，孙麟还是坚持认为公司目前委托生产的原四川百事可乐企业只具有碳酸饮料的生产能力。

　　书生模样的孙麟1983年就进入卫生系统工作，被领导留下的印象是“一贯爱咬文嚼字认死理”。

　　5月16日，也就是第9天上午，等郭局长再次带着公司的人来时，所有人的情绪都接近爆发。前一天晚上已经接到县委领导电话指示的曾志强很明白地给孙麟说，“这么大的项目，就是踩了‘红线’，把我俩洗白了，都值得！”

　　卫生执监所所长还真是固执，下楼拿了份请示报告，“那你书面签字同意，我就办！”

　　同事们后来分析，可能是去年成都发生的清江污染刺激了他，他曾私下说，“怎么遭殃的都是兵，这责任可得分清楚。”

　　曾志强唰唰地签了字，公司拿到许可证，当天赶到成都市工商局办了工商营业执照。

　　送走外经贸局和公司的人，曾志强长吁了口气。但是他知道事情没完。次日，正好县里召开城乡一体化工作现场会，曾志强提心吊胆的等来了县委书记的猛烈批评。

　　“他一口气就点了五六家单位的名字，有我们，还有城建、规划、环保，国土原来被训过，已经改好了。”

　　卫生局这档“卡尺”的事显然是重点批评对象，县软环境投诉中心的调查结果说，卫生执法监督所没有履行一站式书面告知义务，而是口头告知，让企业9天跑了16趟。县委书记杨洪举在会上连珠炮质问：“卫生局的职责究竟是做什么？局党委平时是怎么管理干部的？基层工作是怎么指导的？”

　　5月18日，县委召开常委会，孙麟被免职。而让曾志强始料不及的是，当晚他接到县纪委书记的电话，要他“准备好上媒体检讨”。

　　上电视检讨

　　5月27日，曾志强赶到电视台演播室，看到粮食局局长徐昭华也在那，才知道“还有个同伴”。

　　轮到录播时，曾志强谦让了一下，“你先来？”徐昭华年轻些，笑笑说，“你是大哥，你先请”。

　　两位局长此次联袂亮相，都是因为下属犯了错。粮食局的祸端，是副局长王远文惹出的“围棋事件”。

　　这事发生在4月8日，副局长王远文是个棋迷，当天中午，他约了棋友何绍伟“一起耍几盘”。

　　下棋的地点在一个茶楼里，王远文把车停好，两人在茶楼吃个盒饭，就开始对弈几盘。两三个小时后，这辆牌号为“川AW6928”的米黄色富康车引起了县纪委检查组的注意。

　　也是碰巧，这天下午，县纪委和目标督察办组成的暗访组兵分三路，突击检查县城的茶馆、酒楼和“农家乐”休闲山庄，看上班时间有无公务员大吃大喝。下午将近3点，一组人检查到这家茶楼，纪委的人眼尖，一眼就认出了这辆富康车挂的是公车牌照。

　　轻轻推开包间的门，检查组看见桌上的棋刚要收官，何绍伟抬眼一瞅，认出一位熟人，还欠身打了个招呼。

　　王远文坐在靠墙处，扭头往外看了一眼。

　　那张戴着眼镜敦敦实实的脸庞闯进了电视台的摄像机里面。

　　在常委会上，这事也被拎出来了，王远文因此被免职。局长徐昭华上电视检讨。

　　两位局长的检讨，在5月27日晚8点整播出，此前，电视台在7点30分的《蜀都报道》新闻节目中，作了隆重的预告，“我当时就等着看看局长是怎么检讨的，”一位张姓市民告诉本报记者，“这可是头一遭，从没见过的稀奇事。”

　　穿件白色衬衣上场的曾志强，表情并不紧张，端坐到灯光下，曾志强把前一天写好的《真诚致歉郑重承诺》拿在手上，一字字地念：“集中暴露出了卫生系统的基层单位及少数干部职工服务意识淡漠，行业风气不正，甚至以权谋私‘吃、拿、卡、要’……”

　　1000多字的稿子，除了反思和整改措施，还有一部分是优质服务的承诺，到最后，曾局长把自己的办公室电话和手机号码都公布出来，作为监督电话。

　　徐昭华的检讨题为《深刻反思激发状态》，他说：“作为‘一把手’，对粮食机关内部管理松懈、监督不力……”

　　除了两位局长的检讨，电视台还公布了对两位当事人的初步处理意见，孙麟和王远文均被免职。

　　检讨的威力

　　5月26日接到县纪委通知，要郫县电视台准备给两位局长录播“检讨”节目时，副台长谭海燕吃了一惊。

　　每晚7点30分后，郫县电视台播出10分钟本地新闻，平时播的都是会议新闻或领导新闻，偶尔有一条社会新闻，现在，要让局长上电视作检讨？台长都觉得稀奇。

　　“你们有啥责任？”录播节目那天，他见缝插针地问那两个局长。

　　“啷个没责任呢？负有领导责任啊，”一个局长笑着说，又补了句，“喊检讨就检讨嘛！”

　　这期间，谭海燕还接到了几个官员打来的电话，“悄悄问节目出来没，反正晓得这个事的人都有点兴奋。”

　　这是人之常情。但是，谭海燕知道，在小县城做舆论监督难，“小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再说，敏感的事也真不好去干预。”电视台近年来最“刺激”的就是和纪委合作搞点暗访。去年，电视台的两组记者蹲在县城一小、二小门口，拍了一组公车接送孩子上学的镜头，交给纪委。“听说他们也作了处理，详细的情况，我们就没好问了。”

　　但这次电视台显然得到了许可大做特做，节目播出当晚，县城里就热闹地议论起来，郫县一中一位张姓老师就认为，相比以前“内部处理”，该举措显然是一种进步和创新。

　　第二天中午节目重播，电视台里又派出几组记者，分头走访干部和市民，听取各方反映。

　　在这种舆论氛围下，卫生局首当其冲开始内部整顿，原来处罚室里的桌子高高摆放，像法庭审判席一样，现在悄悄撤掉了，凡是吃拿卡要的干部，一律作了处分，20多个搁着没办的审批项目，也一口气办了，项目办结时间从20个工作日缩减为10日。

　　更典型的一个事情是，前几天工业港一个项目落户，县工商局局长率人现场办公，用一天时间把原来半个月的手续都办了。

　　事实上，早在电视检讨之前，5月22日还是个星期天，县纪委就特地将全县执法部门的286名中层干部一连集中两天，学习行政许可法和省市相关文件，纪委王书记还到会专门讲了卫生执监所“办证过程设置障碍”的事情。

　　据介绍，接下来，县内和百姓生计相关的20个行业部门的一把手都将被请到电视上，作出服务承诺。

　　争议电视检讨

　　“上电视检讨确实是新事情，要不你们这些记者都不会跑来了。”县纪委副书记李德俊对此显然有准备。

　　县政府一位干部透露，两个局长上电视检讨，是5月18日的县委常委会决定的，跟成都市这一年来抓规范化服务型政府和投资软环境建设的大背景有关。

　　“过去行政过错通常内部通报，班子成员要负责任，也只是做内部检讨，”李德俊告诉本报记者，“这次上电视检讨，显然是做法上有创新。”

　　那么这点子是谁想出来的？从一些现象来分析，同时分管了科教文卫的纪委书记王良清显然是关键人物，年近五十的王良清温文尔雅，思维敏捷，喜欢上网，几年前在成都市委组织部工作时，他就“当过电视专题片评委”。

　　对于这个点子是否出自他，王良清但笑不语，他对此事的评价是，“干部要处理，班子也要批评，什么方式效果最好？我看在媒体上公开亮相，可以把内部监督和社会监督结合，形成良性互动。”

　　但对此持反对意见的大有人在，“首先应该明确一点，什么样的错才能免职，有个规矩，”粮食局一位干部私下给记者说，“王局长1981年从省粮校毕业的，干了20来年，专业很强，一盘棋就把人家下了，太冤了！”

　　一个看法是，“两个事情差别大，都是免职，这种处理方法随意性太大，让官员们战战兢兢，找不到标准，没有安全感。”

　　另一种质疑是“怎样追究领导责任”，以及上电视检讨“该不该成为官员问责的一种形式”。

　　《成都商报》评论认为，“下级犯错，上级认错”的公开问责有无制度保证，其法理依据、执行程序和问责方式，应该有个长期的全盘考虑。

　　但不管外界如何议论，郫县老百姓无疑对此十分赞赏，一位黄姓市民告诉记者，“对这些当官的，就得管严点，有事情就曝光，让他们心里害怕，才能把事情干好。”

　　事实上，郫县的这一做法，无疑也与成都市两年来力推的“治理不在状态官员”相关，去年4月19日，成都市委书记李春城到金堂县淮口镇突击视察，对目睹的状况十分不满，认为该镇3年多错过了发展的黄金期，主要领导负有直接责任，镇党委书记汪光友随即被免职。

　　成都此后相继罢免了一批“不在状态”官员：崇州市人事局局长和两个乡镇领导上班时间打扑克，被免职；彭州市九尺镇发生“毒泡菜事件”，镇长和两位副镇长因“履职不到位”被免职……一年时间，全市因“不在状态”而“下课”的干部20余位，这样的震动可想而知。“不在状态”已经成为一个流行词，成都市一位官员告诉本报记者，当地对此已形成一个惯例：干部工作不进取，或犯有行政过错，一旦发现，其处理就格外严重。

　　“郫县隶属于成都，在整顿官员方面想有所作为，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当地一位干部认为，更重要的是，郫县连续几年软环境考评，都排名倒二三，“县领导压力很大，拿此事来突破，是个很好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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