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民周刊:粤桂搏击特大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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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年07月06日12:32 新民周刊 | |||||||||
村民李德志在洪水涌进来的一瞬,吩咐家中的4个男子,每个人抓住一只脚将家里即将临产的大母猪抬上了附近的山坡。 这头猪成了他唯一救出的财产。就在他转身回家搬其他家什时,十多间土房全塌了。第二天,母猪生了9只小猪仔,成了他的希望。
撰稿/杨 江(记者) 交通难局 6月24日,接到周刊编辑部“前往南方洪灾区采访”的指令时,记者正在江西宁都一个小山村做另一个采访。时值傍晚,通往县城的班车已经结束,只得雇了一辆摩托车。赣南一带已经持续下了一个多星期的雨,摩托车疾驰在乡间公路上,不时见到两边被淹没的农田。 天黑了,行至半途,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雨借风势向我们砸来,摩托车主被淋得睁不开眼,迎面又不断有货车打着大灯呼啸而来,我们不敢再开,将摩托车停在路边,硬是在雨中等了半个多小时,待雨稍小才继续上路。 到了宁都县城,衣服吸饱了雨水,沉甸甸的,站立一会儿脚下便是一摊水。我当时想,赣南的这场雨与我即将采访的两广地区相比,不知谁会更胜一筹。 6月25日一早,我赶到赣州,赣州火车站人潮涌动,听说是京九线被冲断,大量旅客滞留。从赣州至广州的航班紧俏,接连3天的票已被预订一空,我只得坐车折回南昌。 到了南昌已是傍晚,得知了确切消息:这场两百年不遇的大暴雨袭击广东后,一直持续不断,导致南北大动脉京九铁路严重受损,受损最严重的地段就在广东河源境内,广东的同行告诉我,铁轨下面的路基完全被水冲走,铁轨就像是悬在空中的一座小桥。 京九线河源境内在6月20日首次出现险情,21日晚上6点,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到广铁集团总部,两趟列车共3000多名旅客被困在了义合站附近,列车前后方的路基都被雨水严重毁损,下面就是滔滔江水。 列车前后为难,无法动弹。而在受阻地点上方就是一个随时可能被洪水冲垮的水库。3000多名旅客的性命危在旦夕。 河源市政府得知这一紧急情况后,迅速调集数百名武警官兵对水库加固抢修。广铁集团则以最快的速度抢修被损毁的路基。经过两个多小时的好莱坞大片式的紧张抢修,两趟载满旅客的列车终于在晚上8点安全脱险,此时天空雷声依旧。 京九线至6月22日已发现遭受水害134处,开始了大面积停运,整条大动脉停运40多趟列车,广铁集团调集5000名抢险队员,24小时不间断抢修。 “修了这么多年的铁路,从来没有见过这么严重的灾情。”抢修工人感慨。 此时,福建的形势更为严峻,从福州至外洋的外福铁路被洪水冲断,鹰厦线和衡南线,这两条福建出省的铁路相继中断。福建交通几乎瘫痪,所有列车全部停运。 南昌机场,改由空中飞往闽、粤、桂一带的旅客明显增多,在接到编辑部指令两天后,我辗转数地,才得以踏上这一片汪洋的南国土地。 此时已是6月26日傍晚。我的脚下是浑浊浩荡的西江,它源自云南境内的乌蒙山,流经贵州进入广西,由地处桂南的梧州进入广东,然后一路南下,汇进珠江入海。 此次,粤桂两地的抗洪重镇就在西江,其中,又以北起梧州市藤县,南至肇庆市德庆县的这段150多公里沿江线,灾情最甚。 小镇恐慌 太平镇位于广西梧州市藤县的西江上游,这个拥有10万人口的小镇在藤县是灾情最为惨重的。县城至太平镇只有30多公里路程,却花去了一个多小时,途中还需乘渡轮过西江,交通极为不便。 洪水是在6月21日进镇的,最先受到灭顶之灾的是金田横桥村,仅仅是村边的那条西江支流大流河就差点将这个村庄抹平。 大流河平素一向宁静。此前一连十多天暴雨,虽然河水一直在涨,但村里没人往坏处想,90岁的老太覃丽琼心有余悸:“我在这里生活了一辈子,从没有发过这么大的洪水,即便1998年那么大的洪水也没有把村子淹没。” 21日下午2点半,天空像撕开了一道口子,雨倾注而下,村民吴月英卧病在床,突然村庄里炸开了锅,“不好啦,快跑啊,洪水进村啦!”有人大声喊叫。 吴月英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家里已经进水了,她抱起米和柴火,“我想把柴火放到家里的高处,水淋不到。” 她仍然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村外,洪水像奔腾的野兽,飞快地自大流河向村庄扑来,村民们惊惶失措,抱起家里的电器往稍高一点的地方搬。 仅仅半个小时,洪水就涨了1米,淹及吴月英的胯部,她慌了,丈夫在镇上捡垃圾,女儿又在上学,她一个人根本来不及转移家什。 水还在疯狂地涌来,已经到了她的腰部,她听到了猪的哀嚎声,跑出门,眼看着家里的两头大肥猪被洪水冲走,新养的小鸡也在水中扑腾。 这时候,覃丽琼老太也愣在洪水中不知所措,直到侄孙渡水前来将她背上村头的高地。“什么东西都没能带出来,除了贴身的这件衣裳。”老太神情悲哀,快一个星期过去了,她没有衣物更换,“都闷馊了!” 村民们还在搬运家什,但是洪水疯狂地撵着人跑,吴月英想把家里的电视机抱出来,但她刚要跨步,邻居家的土房轰地一声塌了。 村里大部分人家都是土房,在洪水的浸泡、冲击中,开始接二连三倒塌,这是下午3点半,吴月英和其他正在忙碌的村民都吓得怔住了。 水已经淹至脖子,没人敢再进屋搬东西了,大家拼命地往高处撤离。吴月英从水中救起了一只小鸡举过头顶。 4点左右,吴月英远远看着自己家的土房被洪水吞噬,只剩屋顶,然后,坍塌,没进浑浊的洪水。 “村子突然就没了,恍若隔世。”横桥村党支部书记说。 就在横桥村村民望着洪水中的家园抹泪时,太平镇附近的和平、濛江等乡镇也开始陷入恐慌,和平镇江口村的村民李德志在洪水涌进来的一瞬,吩咐家中的4个男子,每人抓住一只脚将家里即将临产的大母猪抬上了附近的山坡。 “这是我们家最值钱的。”李德志说,这头猪成了他唯一救出的财产,就在他转身回家搬其他家什时,十多间土房全塌了。第二天,母猪生了9只小猪仔,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傍晚的时候,吴月英的女儿放学回家,看到昔日的村庄已是茫茫一片水面,惊愕得张着嘴,而后痛哭。 洪水其实只在村中停留了10个小时,第二天上午,洪水就退去了,但呈现在村民面前的却是满目疮痍,村里460户人家,有300多户的房屋全部坍塌,所有的粮食、电器、家具全都埋在废墟中。 太平镇的街道很快也被洪水淹没,“听说一个男的好不容易逃上屋顶,结果,游来一条毒蛇,毒蛇为了夺得这个救命场所,咬了他一口,结果,这个男的毒发死了。”人们传递着一切关于洪水的消息。 洪水还在上涨,渐渐淹至居民楼的二楼,没有见过洪水的人们恐慌加剧,终于在6月23日的一句谣言的推动下难以收拾。 当天下午2点左右,一名男子在太平镇集贸市场一边狂奔一边喊叫:“大壬水库垮堤啦,快逃命啊。” 太平镇立即陷入混乱,前两天的街道入水已经让许多居民焦虑不安。谣言一起,人们就慌乱起来,对当地的这个最大的水库决堤的信息毫不置疑,拼命往附近地势最高的狮山方向逃命。 于是,市场上的小贩来不及收拾货物就加入逃命的人群,街道上的居民楼、商店一瞬间全都关起门来,人们空着手就往外逃。 饭店内的客人来不及算账便和服务员一起夺门而出,而出租车司机也驾车往县城方向狂奔。仅仅半个小时,两万人口的街道,成了一座空城。 当地政府立即派出官员和民警用高音喇叭向躲在山上的居民辟谣,但收效甚微,不得已又通过移动和联通通讯公司,用短信向躲在山上的村民告知真相。 几个小时后,看到洪水的确没有再涨的迹象,居民们才渐渐平静下来,下山回家。 东方威尼斯 西江的洪水在席卷了太平镇之后,滚滚前行90多公里,在梧州城区与桂江、浔江汇合。很快将这座千年老城淹为了“东方威尼斯”。 梧州城以江为界,分为两个区,这次被淹的是河东区,梧州市的工业中心河西区得以幸免。 河东人对水并不陌生,“1994年与1998年的洪水,梧州都被淹过,我们习惯了。”在河东区开着一家服装店的章情说,但,这次洪水的规模之大还是令她惊讶。 河东、河西都沿江修筑了防洪大堤,大堤在2004年完工,此前,只要有大水,河东区十有八九会被淹。因此,河东区有经验的商家都会留个心眼,一楼只搞简装修,以防可能发生的洪灾,甚至一楼与上面的楼层也分装两套独立电路。 其实,面对这场百年一遇的洪水,梧州市在河东与河西的取舍上做过一番讨论。河东的堤设防标准为10年一遇,而河西堤设防标准为50年一遇。 当21日大水逼近时,梧州市作出了河东堤不加高,让其自然漫堤,将防洪力量转移到河西堤严防死守的决策。 河西是新城区,河东是老城区,重要的是,河西的工业产值占全市的六成以上,这种“弃东保西”的做法,河东市民事后得知倒也能够理解,他们认为这样做很“经济”。 不过,“弃东保西”却遭到了梧州市水利局局长何棠的反对,何坚持认为,加高河东堤防是守得住的,不应弃守。 洪水终于在6月22日早上6点多漫过防洪堤冲进河东城区,问题是,此前河东区的市民一直以为有防洪堤在,不会被淹,因此并未提前撤离,街面买卖依旧热闹。 在一家商场做保安的陈师傅上班途中正好看到洪水漫堤的场面,“十里长的防洪堤,洪水漫进来,像一道瀑布,很壮观”。 很多市民争相观看,但随后,人们开始意识到不妙,梧州市各级政府部门也开始通过电视、电台等媒介通知河东区居民紧急撤离。 洪水在楼宇间穿行,漫进地下室,淹没了这个不到2.25平方公里的商区。章情赶紧叫来男友迅速将所有货物打包运至四楼仓库。陈师傅也和商场的所有员工一起抢运货物,“用不着通告停止营业,顾客早跑了,商场内忙作一团。” 陈师傅他们将一楼的所有货物运至二楼,一楼很快被淹没,水又逼近二楼,他们又忙着将二楼货物打包运至三楼。 “今年的水从未有过的大,很快又把二楼淹没了,我们只得又把货物从三楼撤至五楼。”整整忙碌了一天,到晚上8点,陈师傅准备下班回家时,站到五楼窗户往下一看,傻了。 “妈呀!河东已经成了一座水城,很多被淹的居民都躲到了高层邻居家中,趴在窗户上看水。” 梧州人苦笑,河东区成了中国的“威尼斯”。河东区居住着12万人口,占了市区人口的一半,因为撤离及时,没有人员伤亡。 “老板买了两条小船,专门运送我们回家。”陈师傅说,此后的几天,他每天都乘船穿行在平日车马如流的街道,从窗户爬进商场看管货物。 乘船出入街道的日子,河东区居民没有经历过,因此显得有些新奇。在对这场洪水表示惊讶的同时,人们选择了另一种面对方式。 他们在楼宇间的“河道”里划着小船,出入购买蔬菜等食品;有人在阳台上摆起麻将桌,边搓麻将边看水中的船;有的市民拿起相机、DV拍摄这样难得的生活场景。 一些市民还对乘船而来的记者做出表示胜利的“V”字手势。在通往河东区的桂江一桥上,河西的人成群结队地赶往浸泡在水中的河东区看水情。 与河东的黑色喜剧相比,河西防洪堤上却一度千钧一发。从23日凌晨4时起,梧州市防汛抗旱指挥部通过电视台连续滚动播出《紧急撤离通知》,要求河西设防区27米水位以下的居民紧急撤离到28米水位以上的安全地带。 当日凌晨5时起,梧州连续拉响全城警报,8公里长的河西防洪堤上,灯火通明,数千名官兵一字排开,扛沙包,卸土石方,加固河堤。 洪峰终于在当天中午安全通过。26日,记者在梧州恰逢10万梧州市民欢送守护防洪大堤的3000多名解放军、武警官兵的场面。 河东的水已经渐渐退去,街面上堆积着厚厚的淤泥和垃圾,在日照下散发着阵阵恶臭,消防官兵和清洁工正在冲洗路面、消毒防疫。 一、二楼的各商家陆续打开店门,里面已被洪水破坏殆尽,多次经历水灾的河东人比较平静,像以前一样清扫着店铺,请来装修队重新修饰。 27日记者离开梧州时,河东区动作较快的店家已经恢复营业,因大水推迟的中考也即将开考,这个商业闹市的秩序正在静静地恢复。 大水,留给这里的人们记忆中的,似乎只是那些曾经轻轻摇曳的小船。 鸭子的天堂 从梧州出发,沿321国道前往广东省北部的德庆县大概需要一个多小时,蜿蜒的西江就在国道西侧,这段国道曾因洪水阻隔而中断数日。现在,大水已经退去,国道与西江间的区域举目皆是枯黄的庄稼和挂满垃圾的树木。 德庆县回龙镇回龙村是一个沿江而建的村庄,全村1400多人。村庄通往外界的道路已经被洪水完全淹没,船成为村民与外界联系的唯一工具。 村外是一片茫茫大水,电线杆只剩顶端露出水面,水面下是一片片即将收割的水稻。村里的洪水已经退去,村民们正在寻找被大水冲得七零八散的家什,然后清洗。 在70多岁的郭老太眼中,这已是回龙村遭受的第四次大水,“1994年两次,1998年一次,但这一次最大,谁都吃惊。” “大水前天气很怪,一连下了半个多月的暴雨,头顶每天都压着乌云,这雨也怪,总在半夜下。”42岁的村支部书记刘金海回忆,暴雨砸在屋顶,令他提心吊胆不能安睡。 平时碧清的西江水突然浑浊起来,江水不再平静,不断拍打着江岸,刘金海每天守在村委会二楼,盯着不断上涨的江水。 6月21日,江水逼近岸顶,村民刘柴说傍晚时江水还没进村,但夜里八九点钟时,他听到家里养的狗突然在门口狂吠,出来一看,洪水已经逼近门槛。他赶紧将一楼的粮食、衣被全都搬至二楼,狗跟在后面不断咬着他的裤腿往外拖。 水飞快上涨,不一会已经没至他的腰,床已经浮了起来,刘柴没有见过这么大的水,害怕了,丢下手中的电器,赶紧往屋外撤。刘柴的狗渡着水跟在他身后。他看到院内飘浮在水面的鸡笼,里面的十几只小鸡正惊惶地扑腾,于是赶紧捞了起来。 很多村民都已经拖儿带女往村外撤离,43岁的刘建中背起86岁的老父亲在洪水中艰难前行。 村民们已经陆续撤至村口的高处,用塑料布搭成了简易的帐篷。电全停了,村里一片漆黑。 第二天清晨,村民们看到下面的村庄已经只剩屋脊露出水面,一些逃生的鸡站在屋顶,村里成了鸭子的天堂。 和太平镇一样,这里的救灾物资和资金也存在很大的缺口,大人们愁眉苦脸,只有孩子在水中欢快地嬉闹。 太平镇与回龙村只是西江沿线数千个受灾乡村的缩影,朴实的村民面对这场汹涌的洪水,共同的表现是:惊愕。- 相关专题:新民周刊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