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影 我的力量来自我的出身

　　-本报记者钟怡音 中国作家虹影穿着她的中式旗袍，站在罗马奥斯提亚古斗兽场等待人们授予她有“意大利的奥 斯卡文化奖”之称的罗马奖(PremieroRoma)。颁奖席上坐着由意大利前总理、著名教授、影视评论家等十四名 知名人士组成的主席团评委，三千宾客环伺其间。现在是21点。虹影被告知，在典礼之后，意大利公主Donatella ChigiAlbaniDellaRovere将在自己的庄园里宴请嘉宾，晚会将从23点50分开始，持续至天明。

　　对于虹影和本次获奖小说《英国情人》而言，这好像是一个比任何小说更为快乐的结局。但2005年6月30日的 这一幕并没有掩盖《英国情人》的另一场人间裁定：2002年底，此书前身《K》被控以已故名人生活为背景，以“侵犯名 誉”罪在长春中级人民法院进行一审判决，法院裁定《K》永久禁止以任何形式复制、出版、发行，并赔偿原告陈小滢精神损 失等费用近20万元，及在全国报纸上向原告道歉等。由此，《K》成了我国由法院判决禁售的第一部小说。之后，虹影对该 小说进行大幅度删改调整，才得以以《英国情人》之名再度出版。

　　在获奖的前一天，虹影接受《时代人物周报》独家采访时，称《英国情人》是她最“饱经坎坷”的一本书。不管法律 裁判和文学大奖哪个才是此书最后的判决，“小说虚构的权限有多大？”——作为文学永恒的话题之一，将被永远争论下去。

　　眼泪呼啦就下来了

　　时代人物周报：你自己怎么看待《英国情人》在你写作中的意义？

　　虹影：它只是我的一本很普通的小说而已。因为我有幸夹杂在两个文化之中，体会到两个文化的不同，并把其中最极 端的东西用一个爱情故事的形式表现出来。但这本书也最使我费尽周折。我花了四年时间在官司上。但我觉得命运很有意思。 当时我打官司得去长春。既然到了那里，我就边研究满影历史，后来就写了下一本书：《绿袖子》。人的内心是个竞技场，你 得让自己“化悲为喜”。

　　时代人物周报：几年前的那场官司，曾经引发文坛有关“法律怎么界定文学与现实的分界”的争论。现在《英国情人 》获得罗马文学奖。你是否把当年跟你打官司的人当作被战胜的假想敌？有没有一种“沉冤得雪”的快意？

　　虹影：不，我没有这样想。当出版我小说的意大利出版社把这个消息告诉我时，我拿着手机，看着天，眼泪呼啦一下 就下来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我妈妈说过一句话：无娘儿，天照顾。我就觉得很感恩。

　　时代人物周报：《英国情人》中有很多章节提及道家房中术，据说很多外国人对此很好奇。你认为这是不是这本书在 国外得以流行的“重要元素”？

　　虹影：其实在中国，人们对此也不了解，也很好奇。我在国内很多大学做演讲，大学生们根本不知道素女经、房中术 。如果研究道家房中术，人们会发现，他们一直在谈论的“女性中心主义”爱情观在中国由来已久，不是西方的新近产物。《 英国情人》就是把中国这种特色文化介绍入西方的。西方无法理解房中术，就像他们不理解中国式的爱情，和中国从不进行A A制的婚姻一样。

　　时代人物周报：由于你和其他几位旅居国外的作家迅速窜红，接连获得几个国际文学奖。中国文坛现在流行一种说法 ，叫“墙外开花墙内香”，说你们占了先机。你觉得这个说法有依据吗？

　　虹影：我觉得旅外作家的处境很不乐观，对自己我也不乐观。中国文学在西方得到承认是很难的。这个过程已经走了 很长时间。八十年代初，中国作家从王蒙、张洁起，开始在西方出版小说，但后来是越来越少。西方确实一直在误解中国文学 ，他们认为好的，未必真是好的。国内很多很好的作家，都没有翻译成其他国家的文字。

　　有几个旅外作家获得成功呢？人们总要提高行健，但他一开始就是中国戏剧之父。在中国文学里本来就能拔头筹。人 们还会说，如果虹影在国内，可能走另外的路。我承认。但是，到了国外的作家有多少，都消失或者荒废了，他们的作品得不 到出版和发表的机会。我曾经用了十年时间编选他们的作品。但很快他们就不见了，真的就永远不见了。

　　无时无刻都在谈恋爱

　　时代人物周报：你曾经跟我说，很多人都想知道你现在在和谁谈恋爱。但你又说“我现在绝对没谈恋爱。谈恋爱，怎 么写小说呢？”——你认为写小说需要什么心态？

　　虹影：把心沉下来——但我说的是现实生活中我不谈恋爱，但实际上，在我的想象世界里，我无时无刻都在谈恋爱。 比如说现在我身边有个接线生，她长得很美，我就喜欢她。刚才来接机的意大利男士，他很干净，彬彬有礼，我又恨不得马上 学会意大利语跟他交流。在我的意识里，总有一个人被我爱着，但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时代人物周报：你和赵毅衡先生的婚姻让人羡慕，在你生命里，你是否确定已经找到那个“不知名”的被你永远爱着 的人了？

　　虹影：我觉得，激情，那种不顾一切的爱情，我都已经把它转移成文学。已经转移了，那种在我心中像火山、地震式 的东西，都被转移了。我对文学是最不顾一切的。

　　时代人物周报：说到“不顾一切”，你小说里有个非常奇怪的东西：女人在战争、黑帮、商场斗争中总表现得很强悍 的。这点在当代中国文学女作家中，个性特征也是非常明显的……

　　虹影：我的力量来自我的出身。我出身就是一个边缘人。我的家庭，我的亲人和战争、黑帮，和社会的任何一个底层 元素息息相关。在这样的环境里成长，我觉得我不畏惧一切，不畏惧恐怖、不畏惧死亡，也不畏惧来自任何一方的压力。我可 以让人骂我是官司作家，让人误解我是炒作，甚至我去为我的小说公开道歉。这些，我觉得和我小时候成长逆境是一样的。这 些东西会变成我的另一个动力。

　　但另一方面，我下笔的时候。也很害怕，我怕我不能这样写。我怕因为我写作，我身边的人都会被诟病、误会甚至死 亡。在极度的害怕与无所恐惧之间，我的想象力就到达了我所向往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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