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女性期刊的女性主义批判

　　-宋美娅

　　女性报刊是我国新闻出版界中一支非常引人注目的队伍，仅以妇联系统主办的女性报刊就有69种，差不多各省都有一家妇女报刊社。而且这些妇女报刊的发行量还比较大，在市场上占据了较大的份额。妇联系统主办的69种报刊，年发行总量达到2亿多册(份)，占全国报刊发行总量的1/20。如此的阵容，实在是一个强大的舆论阵地。

　　但是能不能据此就可以说，我们有了很强的男女平等的舆论资源了呢？在第四次世界妇女代表大会上，妇女与传媒被列入到妇女发展的12个关切领域里。10年过去了，2005年，我们迎来北京世妇会10周年。不可否认，在此期间，女性报刊特别是女性期刊，在为推进中国社会的男女平等，为消除传统观念对妇女的偏见和歧视，为维护妇女的合法权益，做了积极的努力和探索，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是也不能否认，由于封建传统观念的延续和束缚，加之刊物要去应对市场化、商品化的挑战，在妇女传媒中，仍有不少障碍发展的舆论存在。

　　她们在说什么

　　我们选取女性报刊的代表女性期刊中比较有特点的几家来看看女性期刊的内容分布。

　　《知音》杂志社的期发行量达到200万册，集团的发展也达到了可观的规模，经营搞得很出色，在全国期刊界都有显要的地位，它在市场上的成功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妇女报刊的阵营。我们看一下它2004年全年的内容情况。《知音》杂志在2004年共出版24期，除了“卷首语”和每期后面的“知音精品屋”、“开心小酒吧”、“点击多媒体”这些以文摘为主的栏目不算，共刊发443篇文章。我们就其现有的内容分作爱情、家庭、事业、教育、案件、人生故事、其他这7大类来统计，结果是：爱情类的文章123篇，占27%；家庭类84篇，占19%；事业类10篇，占2.3%；教育类1篇，案件类84篇，占19%；社会及人生故事类78篇，占18%；其他类63篇，占14.2%。在将文章归类时，爱情类里不光是正常的爱情，爱恨情仇等与情有关的诸如婚外情、情敌间的争斗等都归入其中；其他类主要是与女性关系较远的话题，如人与自然、直击贪官等文章；社会及人生故事类中主要是一些爱心行动、知音报告、特别调查等栏目的文章，这些文章大部分也是在情与家的范畴之内；案件类里大部分也是由各种感情引起的。我们从中可以看到，爱情和家庭两类加起来有207篇，占了总内容近一半的份额。而且这部分文章是每期的主打，分量重页码多，在篇幅上远远越过一半。

　　《家庭》是妇女期刊中较早成功的一家杂志，在妇女期刊界也有广泛的影响和受尊重的地位。从所包含的栏目可以看出，它确实是在围绕家庭做文章，“我爱我家”、“家庭特别关注”、“家庭出击”是它的主打栏目。以2004年8月号上半月版为例：家庭类5篇、亲情类2篇、爱情婚姻类5篇、案件类4篇、其他类3篇、生活小常识类10篇。爱情家庭类的比例占到51%。

　　《中国妇女》是国内惟一的一家全国性的妇女期刊，在2004年10月号中，共有文章34篇，根据现有的文章分类，爱情类3篇，占9%；家庭类4篇，占12%；事业和成功女性类7篇，占20%；家庭教育类7篇，占21%；生活知识类5篇，占有15%；社会参与类2篇，占5%。

　　浏览其他更多的妇女期刊，风格都比较接近。可以看得出，一家杂志成功之后，其他杂志纷纷效仿，甚至连标题的做法都很相似。所以，虽然报刊数有69种之多，但妇女期刊涉猎的领域并不宽泛，内容主要集中在感情、家庭、生活等私人化领域。这种取向，仍然是把女性更多地作为家庭角色，作为消费者，而不是作为一个积极的社会活动的参与者、社会财富的创造者来定位。报刊市场上的另一类女性期刊，是由例如轻工业出版社、国家旅游局等不同单位主管或主办的，如《瑞丽》等。这类期刊的方向很明确，铆足了劲打时尚牌，美容、服饰、资讯，是这些期刊的主要内容，它们的目标人群是都市的白领青春女性。妇联系统的期刊中，《职业女性》接近这类风格。

　　两类女性期刊在各自既定的范围内做文章，而妇女与贫穷、妇女的教育和培训、妇女与经济、妇女的参与和决策权利、提高妇女地位的机制等与妇女生存与发展密切相关的重大问题，基本上都没有涉及。有些刊物5年前还有“我的妇女观”这样的栏目，还有一些对妇女问题的探讨，但现在这些文章和栏目已隐身退去，让位于更时尚、更情感的话题。

　　是不是妇女们已经太平到没有什么样问题需要妇女报刊给予关注了呢？显然不是，2004的年7月出版的由国家统计局编写的《中国社会中的女人和男人—事实和数据(2004)》一书中，再次显示了男女在社会地位、经济地位、政治地位上的差距，比如人口出生性别比严重失衡，有些地区高达135.6：100，远远高出国际正常水平。性别出生比不仅是一个人口学的问题，它还是体现妇女地位的一个综合性指标，所以它是国际上衡量妇女地位时使用的一个重要数据；从统计数据上看,妇女在就业、参政、受教育程度等方面都明显低于男性。即使不看统计数据，我们身边随时发生着的事情也在提示我们，对妇女歧视的观念还很普遍，伤害妇女的事件还在层出不穷，女体盛、人乳宴、女生陪舞、针对妇女的暴力，桩桩件件，触目惊心，但这诸多问题都被妇女报刊视而不见地忽略了。

　　可以理解，妇女报刊作为一个一般性的进入市场竞争的媒体，首先想的是生存，是发行和广告，为自身的生存发展谋计，难免会想办法迎合读者(我们暂且不讨论这种自以为迎合读者的做法是否真能赢来市场)。一家著名的妇女期刊的总编在谈到刊物的办刊宗旨时，说到了人文、人性和情感，但没有说到女性或妇女的权益。所以，虽然有那么多妇女报刊，女性的问题还是没有得到应有的探索，妇女的权益没有相应的呼吁。尤其是广大的底层妇女，她们很难赢得媒体的目光，也很少能以正面的形象出现在媒体上，她们的权益、她们的需求仍找不到代言人，沉默者仍然沉默，无言者仍无处可言。有媒体报道，2004年10月28日在广州举行的《面向21世纪的中国女性》报告会上，清华大学一位教授说，“中国是全球女性解放程度最高的国家”，“中国是女性享有最多权利和自由的国家”。这种评价肯定与现实不符，之所以有这样的结论，与妇女媒体未能担当起应有的职责，没有恰当地反映中国妇女的真实现状和需求不无关系。

　　她们在怎么说

　　还是先来看一下内容。我们随机选看几本杂志：

　　中南一家市妇联主办的杂志2004年9月上半月号的标题有：情感饥饿：一枝红杏要出墙/ 美女职场生存十大忌/请为我守住你的第二次贞操/喜欢那时把我抛弃的你/相约自杀，千万富姐为消费男色八载买单。该刊2004年1月的标题有：失身女孩传奇：带着仇人的母亲出嫁/一辈子做你古典的妻/你的一生我只借一晚/复婚，第二次嫁给那个无情无义的男人。

　　东北一家妇女刊物2004年1月号的封面标题：一夜情中长大的小女人/粉红男人走过来/变身星级职业女性叙事/有人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浪漫香草落户时尚居室/要爱、要性、不要婚姻/日本绿色护发花招。

　　南方一家妇女刊物2004年8月上半月号封面标题：三任妻子齐出手，逃离的母爱浩荡回归/博彩借巨债，中了270万还要东躲西藏/贪污3000万，检察长母爱补偿如此疯狂/博士间的不道德交易：她最终陷入婚姻泥潭/二奶自食其果：“中国第一大款警察”坑我不浅。

　　西北一家妇女杂志2004年7月号封面标题：滋养男人，悠着点/蓝水依的致命柠檬香/我的“性家教”经历/素婚，也是一种浪漫。

　　另有一家妇女刊物2004年10月上半月号的标题有：在情敌人生尽头，接受这特别的托孤之情/为艾滋丈夫换肝：无法原谅的背后有真爱/抱一个私生子回上海：哪里有家何处有爱。

　　我们可以列举更多类似的内容。

　　仔细看看上述标题，便能对其中的故事和女性形象有几分了解，也许是为了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露脸，女性期刊刻意追求故事奇、怪、一波三折、出人意料，这些文章都极尽渲染，情节离奇。“失身女孩传奇：带着仇人的母亲出嫁”说的是一个姑娘被强奸，强奸犯自杀，这个姑娘后来伺奉强奸了她的仇人的母亲，并带着他的母亲出嫁。这种令人不可思议的行为在刊物上称之为“真爱无敌”。

　　“在情敌人生尽头，接受这特别的托孤之情”说是一对相恋的大学同学一块从东北到广州创业，男的没找到称心的工作，也不告知女友，一个人悄悄跑回东北老家。6年后，早已娶妻生子的该男到广州出差时又找到这个初恋情人，二人发生关系。后来初恋情人生下他的女儿，并一个人默默抚养，直到发现患上肝癌，为了托孤找到男方的东北老家，住进了其妻子任主治医生的医院。这位妻子知晓后尽管感到震惊，但最后还是欣然地接受了丈夫和情人生下的女儿。文章中的男人悠然地始乱终弃、瞒骗妻子、玩耍女友，不负任何责任，不受丝毫批评，两个女人却都掏心挖肺地为他的幸福做出种种的牺牲。同期的另一篇文章“为

　　在追求故事情节极端、刺激的同时，对女性奴卑化的演绎程度也在往前推进。我们曾熟知为丈夫默默奉献、任劳任怨、丝毫不为自己的妻子，这类单纯的贤妻良母的形象似乎已经过时，仅活干得好还不行，还要容忍丈夫所有的罪错，要大度要宽容，甚至是对强奸犯，这才称得上是美德。男性都是安然地，理所当然地享受女性的无限奉献。“复婚，第二次嫁给那个无情无义的男人”一文中讲述妻子受到丈夫虐待，

　　另一类女性形象也是妇女媒体里常见的角色：恶妇、昏妇、贪婪之妇。“生为何来死为何错，‘孽债’女童叩问母亲天良”，说是一个母亲婚外情生下女儿，为怕丈夫通过DNA查出真相，竟把女儿活活杀死。“千万元祭神催命：总经理夫人离奇死亡”，说一位总经理夫人因为迷信，把千万元钱给了神婆，最后被神婆下毒害死。“博士间的不道德交易：她最终陷入婚姻泥潭”，是说一位女博士向一位男博士请教课题，男博士提出交换条件是为他做脱衣模特表演，女博士拒绝，男博士的妻子双膝下跪向她求助，说是男博士有性功能障碍，看她的表演可以治愈，女博士终同意，聚光灯打在女博士逐渐裸露的身体上，坐在黑暗中的男博士果然被刺激得“爆发出凄厉的叫喊”。男博士好了，他妻子却恩将仇报，因男博士反复观看录下的女博士的影像，她将录像洗成照片寄给女博士的丈夫，导致女博士家庭破裂。“千万富姐为消费男色八载买单”、“

　　妇女刊物中的另一个热点是有关性的话题，有些文章过于详细地描述女性的性欲望、性行为。“‘野蛮’妻渴望‘强悍’丈夫”、“性形象工程从同床那天开始”、“视频聊天，让我们的家庭成泡影”等等，女性的身体被展示、被窥视，女性身体的隐私权通过这些文章受到无情的侵犯。与这种性大胆同时表现的，是对女性贞操观的宣扬。“一辈子做你古典的妻”，说的故事也离奇，姐姐在新婚前被强暴，告诉给男友，男友反目，姐姐自杀。妹妹深惧贞操之事，恋爱时，假称自己曾被强暴，以试探男友，男友宽容，新婚之夜，妹妹有大片落红，骄傲地向男友展示，男友大喜过望。除了对女性贞操畸形的赞美，看不出这篇文章有其他的意义。最近，一家文摘报登载了某妇女期刊2004年第22期上的一篇文章：“不能做二奶啊，好女孩背后有一群父老乡亲”，更是把一个女孩的“贞操”上升到全村人荣辱的高度。文章说的是一个在深圳打工的女孩被一位新加坡老板追求，和她一同打工的男友回老家找了女孩的父母，结果全村人从村长到村民一起开展了一场挽救女孩的行动。家里每天人来人往，每个人都在教育她“不能堕落”，给人做“小老婆是奇耻大辱”，终于女孩拒绝了新加坡老板的追求。贞操的价值被放大，重复“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陈腐的封建观念。此外，“二奶”、“红杏出墙”、“失身”、“淫荡”等对女性歧视性的用语随处可见。

　　从这些文章里抬起头，我们会看到身边一个个奋发上进的女学生、女科技工作者，各行各业兢兢业业的女性工作者。现在的女性独立、奋进、张扬个性，她们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不断追求进步。女性报刊离现实中的女性有距离，它尚未反映出时代女性真实的精神面貌。

　　话语是一种权力

　　一部美国电影里有这样一个情节，在一个俱乐部，男人花钱就可以挑选一个房间，房间被一块玻璃一分为二，里面有个美丽的女人，她所在的那半间是亮的，男人的半间是黑的，为的是他能看清女人而女人看不清楚他。身在暗处的男人可以控制女人房间灯光的亮度并向女人提任何要求，比如做各种姿态，脱衣跳舞等，只是男人不能接触到她。所以俱乐部很堂皇地说他们给女性提供了安全的保护。

　　这个房间很像媒体，媒体上到处可见女人的姿态，但女人的出现并不是为了女性的利益，而是表述女性的权力被男权意识掌控，就像开关在男人手里，女性是被看的，被看到什么，或被看成什么样，受到男权意识的控制。当然，男权意识并不是只有男人才有，全社会都会不自觉地在男权意识中思维，并不被查觉。所以，女性报刊特别是女性期刊并不能因为挂上女性的旗号就自然会站在男女平等的立场。相信我们的妇女报刊在本意上并未有对妇女不利的用意，但传统习惯是一种巨大的势力，它在无形中决定了人们的思维方法，性别关系也是一种权力关系，性别间的话语权会毫发必见地体现到媒体上来。我们知道媒体有巨大的能量，它不仅能够改变社会对女性的看法，也会改变女性对自己的看法。既然是妇女的媒体，当建立起女性视角，尽力站在性别公正的立场来处理一切话题，向社会传播先进的性别观念和先进的性别文化，并帮助妇女发现自己独立存在的价值和力量，促进男女平等基本国策的落实。只有这样，才能回归到创办女性媒体的初衷上来。

　　从国际上看，女性报刊的兴起正是为了发出女性自己的声音，“我们希望为自己辩护，与我们息息相关的事物被错误报道，这些已经蒙骗公众太久。”女性报刊正是在这样的理念下诞生的。中国的妇女报刊曾在中国妇女解放的进程中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现在我们仍然肩负重任。2005年，我们迎来北京世妇会10周年，男女平等基本国策颁布10周年。“优化妇女发展环境”首先要优化妇女发展的舆论环境，女性媒体当责无旁贷地率先垂范。

　　(作者系中国妇女报社国际文体部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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