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人犯狱中走出人生泥潭

　　编者按：提起监狱，人们总是习惯把它与高墙、电网联系在一起，多少带有几分森严和几分神秘。孰不知，高墙内同 样真情涌动。每一位罪犯的进步，都是与监狱警察的真情帮教分不开的。也正是在这些“特殊园丁”的帮扶下，这个处于人生 最低谷的特殊群体，一步步迈过了自己人生最艰难的那个“坎”。为了真实记录监狱人民警察帮教罪犯的感人事迹，我刊决定 从本期起推出“情动高墙”大型征文活动。

　　他与前妻丈夫发生冲突。打斗中，身单力薄的他，突然拿刀捅向对方，致使前妻死亡，前妻丈夫重伤，一双儿女顿入 困境。

　　看守所内，他懊悔罪错，愧对儿女，绝望中多次自杀。入狱后，一双儿女逃学要饭，千里探监寻父；他却一直沉迷不 醒，生命之火几近熄灭。

　　为了唤回他的灵魂与良知，救助其女儿不再辍学，监狱与其女儿所在学校展开了一场倾情关爱接力赛……

　　本文背景：薛自强，42岁，山西省芮城县南卫乡马垆村人。1.55米的身高，不足50公斤的体重，任何一个人 见到他也不会把他和一个杀人犯联系到一起。

　　薛自强幼年丧父，与母亲、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共同生活，家境十分贫困。为了生存，他十六岁便随亲戚来到河南省 三门峡市学做生意。几年后，经人介绍，与家住三门峡市的姬铁梅相识相爱，并做了姬家的倒插门女婿。婚后，他们的生活幸 福浪漫，先后有了一个女儿和一个儿子。然而，随着时间的流失，两人的爱情慢慢褪去了鲜艳的色彩；更重要的是薛自强染上 了酗酒的毛病，夫妻为此经常争吵，最终结束了这一段婚姻。

　　悲剧是从2000年元月11日这天开始的。这一天，薛自强带着7岁的儿子到三门峡办事儿。到三门峡后，儿子却 吵着非要去妈妈那儿找姐姐玩儿。薛也觉得带着儿子办事不方便，便将儿子留在了前妻的刀削面馆。

　　下午6点多，办完事在应酬中喝得大醉的薛自强，一步三晃地来到面馆接儿子。不想却看到，前妻与其丈夫冯某坐在 一起，有说有笑，一脸幸福的样子。薛自强不禁联想到自己的孤苦无依，顿时心生妒嫉，醋意大发，便借着酒劲走近前，用手 中拎着的袋子朝冯某的头上砸了一下。冯某无故被砸，勃然恼怒，又见砸他的是妻子的前夫，便一把揪住就打。薛自强的前妻 见状，慌忙上前两边解劝。又气又恨的薛自强，见敌不过身强力壮的冯某，就跑到街边的西瓜摊上拿起一把西瓜刀向冯某捅去 。前妻正好夹在两人中间。酒后的薛自强，此时已分不清谁是谁，只顾一阵乱捅。结果薛的前妻中刀不治身亡，冯某被捅成重 伤。

　　2000年12月18日，三门峡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故意杀人罪判处薛自强无期徒刑。随后，他被送入豫西监狱服刑 改造。

　　管教手记

　　干警倾力挽救，杀人犯脱胎换骨

　　进到看守所的当晚，薛自强酒醒了。他对自己杀死前妻和重伤冯某某的行为后悔莫及。然而，法律是无情的，触犯了 就必须付出沉重的代价。面对漫长的刑期，他感到无望；想起与前妻曾经有过的幸福岁月，他倍感悔恨；愧对和挂念年幼的一 双儿女，他觉得生不如死。他想终结自己的生命。然而，自杀却被人察觉，报告给了管教干警。民警安排专人看着他，之后， 他的几次自杀，都被及时制止。

　　投入豫西监狱后，薛自强一直沉默无言，行为怪僻，彻夜不眠。他被沉重的自责，压得抬不起头来，经常一个人，在 洗脸间或厕所，长跪不起，甚至以头撞墙。分到四监区后，潘万阳监区长和米予洛教导员对薛自强非常关心，为了帮助、挽救 他，监区决定派富有管教工作经验的贾鸿伟干事对他实行“三包”(包管、包教、包转化)。

　　一开始，我决定从生活上对薛自强给予关心。为此，我为他买来毛巾、香皂、洗衣粉、鞋袜等必需品。夏天到了，我 为他买来凉席。冬天来了，我又帮他解决被褥问题。一有时间，我就去找他谈心……但不论我做什么，薛自强依然故我，除了 沉默还是沉默。

　　就在我愁眉不展的时候，忽然有一天，一名服刑人员跑来报告我：“薛自强开口说话了，他一个人跪在洗脸间，口中 喃喃地不知在说些什么。”我闻听一喜，忙赶去看。结果发现，原来是薛自强在祷告，他在祈求上帝宽恕他的罪恶。

　　我明白了，原来薛自强有他自己的方式，信上天主教了。但不管怎样，毕竟开口说话了。只要说话，就能与他交流沟 通，就有办法做他的工作。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找到薛自强。谁料想，他却仍是老样子，以沉默应对千变万化，并继而发展到 绝口不粘腥荤，大冬天穿凉鞋，以强烈的自虐行为惩罚自己，谁劝也不听。看来薛自强被自责的阴影笼罩得太深了。为了取得 成效，我决定从生活上继续关心他，让他感受温暖，慢慢融化凝固在他心里的坚冰。

　　一天，薛自强感冒了，发烧38.2℃，我带人把他送到狱内卫生所。但是薛自强却拒绝吃药，我只好让人按着他， 让医生给他打针、输液，整整折腾了一宿没睡，第二天早上一上班，我才发现，自己发烧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不相信 薛自强是铁打的心肠，石头一块。果然，退了烧后的薛自强得知我为他累病一事后，破天荒地主动来找我。

　　站在我面前，薛自强眼里噙满泪花。这块坚冰终于开始融化了！正当我暗自窃喜的时候，薛自强说话了：“贾……贾 ……贾队长，你……你对我这么好，我不知该怎么感谢你，我就把你当成我的‘上帝’吧！”这是薛自强在我面前第一次开口 说话。没想到，一下子让我哭笑不得。不过，不管怎样，薛自强知道感激了，就说明他那僵硬的心，已开始软化，这是很大的 进步。

　　于是，我不失时机地劝薛自强：“薛自强，你经常想念你的儿子女儿吧？他们肯定也非常挂念你，他们也非常渴望你 能早一天回去，因为你是他们的爸爸，你老这么虐待自己，如果搞垮了身体，那出去后，你怎么抚养他们呢？”

　　一提到子女，薛自强脸上的表情马上复杂起来，内心在起波澜，他说：“我杀了他们的妈妈，我罪该万死，我不配当 他们的爸爸。”说完，低着头，径直走出了谈话室。望着薛自强的背影，我深深地感到，要转化薛自强，任务还很艰巨，工作 仍需慢慢做。

　　通过翻阅薛自强的档案，我查到了他的女儿薛丽丽(化名)的校址——三门峡市某中学。我试探着给薛丽丽写了第一 封信，希望薛丽丽能给她的父亲写封信，劝一劝父亲。2005年元月11日，我终于收到了薛丽丽的第一封回信。收到信的 这一日，距薛自强杀妻的那一天——2000年元月11日整整五年。

　　薛自强的女儿薛丽丽在信中写道：

　　“爸爸，您为什么不给我写信？难道您一点也不思念丽丽，一点儿也不挂念女儿吗？女儿现在已经长大了，已经十三 岁了，已经明白了您当初只是一时冲动。我已失去了妈妈！我不想再失去爸爸，更不想老是生活在阴影里。爸爸，我想你。但 是，我不想有一个傻爸爸，笨爸爸。请您为了我，改变自己！请回信，求您了！”

　　当时我看完这封信，鼻子一酸，都几乎掉下泪来。我把信交给薛自强，几乎也是吼着说：“看你女儿的信吧！看看一 个十三岁的女孩，别人在她的年纪正在撒娇，可你的女儿，却在恳求你改变自己，你还有什么理由不振作起来！”

　　薛自强读着信，眼睛湿了，泣不成声。

　　从这一天起，薛自强开始跟女儿通信，心情也逐渐开朗起来，不再信他的“上帝”了。此后，薛自强除了写信，开始 主动干一些打扫卫生之类的活。其他服刑人员看到薛自强的变化，跟他开玩笑：“薛自强，你可真是脱胎换骨了。”听到此话 ，薛自强只是笑笑，并不说话。但从他的眼神中我明显地看出，他心中的坚冰已被真情渐渐融化。

　　望断高墙

　　“爸爸，我恨你！爸爸，我爱你！”

　　母亲死了，父亲入狱，薛自强年幼的一双儿女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从此，小姐弟俩整天流浪街头，衣食无着。后来 ，他们的大姨在街头找到了姐弟俩，带回家供他们上学。可是，没有了父亲管束的小弟却更加顽皮。

　　一次，他在学校做错了事，不敢回家。姐姐也拉不动他，怕他有什么闪失，只好跟着弟弟。弟弟带着对爸爸的回忆， 执意要回灵宝，无奈，姐姐也只有跟着。结果，在灵宝，仍是流浪街头。薛自强的一个好朋友让他们在他家住了一个月。但考 虑到这样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便给了他们50元钱，让他们赶快回大姨家去。弟弟仍不敢回去。

　　姐弟俩思父心切，便商量着到洛阳看望监狱里的父亲。于是，他们搭上了开往洛阳的火车，到洛阳时已是深夜。谁知 ，从第二日起，他们却跟着一群小乞丐沿街乞讨，天黑后露宿街头，以至于被洛阳市收容所收留了半个多月。

　　出来后，一个善良的好心人把他们领回了家。姐弟俩在这个好心人家里，生活了近半个月。一天晚上，当电视上登出 大姨的寻人启事时，那位好心人就给他们的大姨打了电话，大姨才将他们领了回去。

　　这么一折腾，姐弟俩的学业荒废了，他们大姨家的经济条件并不宽裕，姐弟俩时刻面临着失学的危机。

　　2005年3月，薛丽丽给他的父亲薛自强写了一封信。在信中她情绪低落地提到，她的大姨不能继续供她读书了， 她已辍学一周，心里很痛苦。

　　收到信后，贾鸿伟瞒着薛自强，给薛丽丽的班主任秦晓英老师去了一封信。他希望秦老师能帮助薛丽丽，帮助薛丽丽 也就等于挽救了薛自强。

　　秦老师很快回复了贾鸿伟。信中说到：经向学校领导汇报，学校决定作为特例，减免薛丽丽同学本学期的全部费用。

　　2005年6月中旬，中共中央办公厅、司法部预防犯罪研究所、新华社联合调研组，来到豫西监狱对服刑人员未成 年子女受教育状况进行调查时，豫西监狱把薛丽丽的情况作为重点向调研组进行了汇报。在调研组的过问下，学校根据国家新 实施的“两免一补”政策，减免了薛丽丽在完成九年义务教育过程中的全部学费，并且每个月还有一些生活补助。

　　2005年12月，豫西监狱根据工作需要，召开了一次服刑人员与其亲属参加的亲情互动座谈会。12月15日清 晨，在民警的陪同下，秦晓英老师和薛丽丽冒着严寒来到了豫西监狱。上午九时，父女相见。薛自强抱着女儿薛丽丽失声痛哭 ，薛丽丽哽咽中不停地叫着爸爸。在场的服刑人员及其亲属无不动容，民警看着这催人泪下的场面，禁不住红了眼圈。

　　座谈会上，秦老师用她那声情并茂的普通话，向大家讲述了薛丽丽姐弟俩的不幸经历，以及在监狱和学校共同努力下 ，重新复学的故事。同时，她希望薛自强及全体服刑人员能从薛丽丽的身上，看到自己的罪错给亲人和社会带来的痛苦与危害 ，明白今后应该怎样改造，怎样去为自己以往的过错做出些弥补。不满十四周岁的薛丽丽，用她那仍显稚嫩的声言说道：

　　敬爱的警官叔叔：你们好！

　　在场的叔叔、阿姨：大家好！

　　我叫薛丽丽，刚才秦老师、秦妈妈讲的故事就是我的真实经历。

　　我想和爸爸说，我恨你！恨你毁了我的家，让我和弟弟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但是我也爱你，因为你是我和弟弟，在 这个世界上的惟一亲人。在现实生活中，您已变得让我很陌生，可我在梦中仍无数次的见到您。梦中，我追着您的身影，哭着 、喊着：‘爸爸……你看看我，我是丽丽，我是你的女儿啊！’可你总是头也不回。醒来以后，我常常泪流满面。

　　我的命运是悲苦的，可我也是幸运的。因为，我有这样一位好老师、好妈妈，她时时处处关心我、爱护我；我还有这 么多警察叔叔关心我、帮助我。你们不但使失学的我重返校园，而且给了我一个温暖的家。我无法向你们表达我内心的感激， 我会永远记住你们，努力学习。秦老师，请允许我，叫您一声：妈妈！

　　最后，谢谢警官叔叔，是你们给了我们父女相见的机会。

　　爸爸，我爱你，希望你能好好改造，争取多减刑，女儿等着您回家。

　　薛丽丽的发言结束了，座谈会现场一片静寂，只能听到几声压抑的抽泣。豫西监狱监狱长李健在稳定了一下情绪后说 道：“薛丽丽同学的发言非常感人，她的遭遇令人同情，同时她也是幸运的，因为她有一个极其优秀的老师——秦晓英同志， 她能冒着刺骨的寒风，千里迢迢赶到这儿参加我们的座谈会，帮助教育挽救服刑人员。我代表监狱全体民警感谢你！你做了一 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我们需要这样的社会力量，有了你和全体家属的支持，我们的改造工作一定能做得更好。”文/卢坤跃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6年1月上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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