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生活欲罢不能 有一种站立痛入肺腑

　　文-本刊记者陈敏

　　丛飞是谁？一个让人想来不可思议而又泪流满面的人。

　　1992年，他从沈阳音乐学院毕业，不久成为知名歌手，1994年8月，开始长达11年的慈善资助：义演40 0多场，资助贫困儿童，捐款捐物300多万元，为此他负债累累，积劳成疾

。2005年5月12日，丛飞被确诊胃癌晚期 ，癌细胞扩散，却连医药费都无法负担……

　　北京志愿者协会如此解释：“志愿精神产生于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时代，志愿者理性地看待他人利益和自我利益，主动 帮助他人，但并不为此舍弃自我利益。”

　　但在丛飞这里，没有他人，那178个孩子都是他自己的孩子；或者说，只有他人，他完全忘了自己也是有血有肉会 生病会疼痛的人——

　　丛爸爸和178个孩子

　　在一次助学义演中，25岁的丛飞捐出身上所有，此后十年又多次到贵州、湖南、四川和山东，共认养了178名贫 困儿童(大部分是孤儿)，郑重承诺道：“我会资助你们读书，直到你们大学毕业！”

　　每次丛飞进山，都被孩子们围着闹着，亲热地喊他“爸爸”。他也曾饿着肚子、流泪辍学，他不忍也让他们重复那样 的惶恐。所以，丛飞常常三餐不继地赶演出，甚至四处借钱，给孩子们缴学费，直到累倒在病床上。

　　第一次化疗后，丛飞拖着虚弱的病体，给山里的孩子写信：“青青，乖女儿，爸爸很想你。等病好了一定去看你。你 要好好学习。”

　　第三次化疗后，丛飞声带受伤十分痛苦，接到几次电话，又是学生的家长催要学费：“不是说供到大学吗？才读初中 就撒手了？”“我病了……”“那钱啥时汇过来？”挂掉电话，丛飞反而劝导愤怒的家人，多点宽容。

　　第五次化疗后，丛飞含泪继续写信：“亲爱的孩子，爸爸不能亲自来看你们了。把钱托付刘伯伯转交，爸爸很想你们 ……”

　　第十次化疗后，丛飞已经很难提笔，多半时间在小小的病床上躺着。

　　从记者的录像带里，孩子们终于看到了戴着口罩、消瘦的丛爸爸，听到他用嘶哑的声音让他们好好学习，他们不停地 抹眼泪，有的扁着嘴大哭，还有的把脸埋在了膝盖里。

　　孩子们写信，折千纸鹤，带着水果和特产千里迢迢地来看他。他们在病房外就泣不成声，扑到病床边拉着丛飞的手就 不肯松开。丛飞的心，疼得那样剧烈，而又那样甜蜜……

　　记者：生病后最担心的是什么？

　　丛飞：我嗓子哑了，唱不了歌了，赚不了钱了，山里的孤儿没人养，吃一顿没一顿的……当时想如果恢复不了，我就 演哑剧挣钱。

　　记者：有人忘恩负义，还有人说您爱出风头，负债帮人不可理喻，您为此苦恼过吗？

　　丛飞：(笑)说我是疯子、傻子，听得多了，他们完全不懂奉献是人最大的快乐。我会坚持做自己热爱的事情。

　　记者：也有人说您很伟大，为了孩子们献出了自己的一切。

　　丛飞：我不喜欢“伟大”之类的词，爸爸供养孩子读书不是很自然的事情吗？只是觉得能力有限，自己搭了天梯上不 去，会很痛苦。

　　记者：您还很年轻，命运却太残酷……您绝望过吗？

　　丛飞：我是个幸运的人！去年深圳青少年基金会成立“丛飞助学专项资金”，继续我的承诺，我最大的心愿已了！现 在我每天都用感恩的心活着。人活一辈子不容易，睁开眼，阳光照在身上，又是新的一天，可以继续与命运抗争。我哪怕多活 一天，多站立一小时，都会有意义。我决不能轻易倒下。

　　邢丹和她深爱的男人

　　去年5月拿到诊断书时，24的邢丹刚怀孕四个月，搂得爱人紧紧的，哭了。丛飞轻拍着她的背：“不哭，我们笑。 在我心里，你是最伟大的……老公给你跪下，你跟着我受累了！”

　　丛飞果然当众跪下了。邢丹哭着拽他起来。丛飞又劝她拿掉小孩，别受拖累，邢丹拼命摇头，去擦丛飞的眼泪。20 05年10月16日，孩子出世了，取名邢小丛飞。不过两周，邢丹就能穿回从前的衣服，衣服还变得空荡荡的。她瘦了许多 ，也长大了。

　　2006年2月9日，

　　观众们热烈鼓掌，丛飞笑容灿烂，邢丹却心疼得不能自已。只有她知道，丛飞已有两个多月滴水未进，全靠营养液维 生，上台前吞了一大把止痛药，才能勉强支撑。再过半年，她还能看到他的笑吗？

　　3月10日，深圳第一人民医院。邢丹扎着马尾辫，抱着小丛飞轻盈地走进病房。

　　孩子四个多月了，大眼睛乌溜溜的，看见丛飞就咯咯地笑，伸出胖乎乎的胳膊要抱。丛飞脸色蜡黄，无力起身，轻轻 地说：“小丫头可爱，又可怜，可能不到1岁就没有爸爸来疼爱了……”

　　邢丹扭扭他的耳朵，笑着说，你要一直疼爱下去，不许半路脱逃！

　　眼前这个男人，曾经睡桥洞捡剩饭，却不改热心肠，成名后宁肯变卖心爱的摄像机，帮助陌生的孩子缴学费；曾经被 人卷走全部演出费，身无分文从机场徒步走回市区，却仍然感谢对方给了他第一次演出的机会……邢丹被他的执著善良打动， 不顾大家反对，做了他的新娘，甚至为照顾丛飞辞去工作，从来不曾后悔。

　　他仍然那么坚强开朗。常驻病房的日子让人变得悲观烦躁，可是丛飞从未跟她发过脾气。癌症后期的疼痛深入肺腑， 常人无法忍受，丛飞却拒绝止痛药，害怕昏昏沉沉地睡过宝贵的一分一秒。看他疼得满头大汗，她于心不忍，他却说：“疼痛 不就是个过程吗？总有结束的时候吧？我就挺到结束的时候，一定赢过它！”

　　他仍然那么热爱生活，很想进食却无法吞咽，就历数自己的拿手好菜，画饼充饥；只要身体允许，他就把床摇起来半 坐着，看哲学、历史和人物传记，偶尔还写心得。

　　他仍然那么多情细心。因为体力不支，他几乎天天躺着，偶尔身体状况好点，邢丹就像小猫似的扑进他的怀里，撒娇 。丛飞心疼地说，你的眼角有细纹了，头发被宝宝弄乱了……他费力地伸出手帮她整理，然后和邢丹拉钩：下辈子还做夫妻， 相看两不厌。

　　住院大半年来，是邢丹和丛飞在一起待得最长的时间。从前，丛飞忙着义演，忙着探望山里的孩子，忙着操心大小事 宜，现在，他完全属于她了。她不错眼珠地看着他，看到他因为疼痛紧蹙的眉头，她的心也疼；看到他为什么而微笑，她也微 笑。他们常常在一起聊天，当然，多半是邢丹说，丛飞听，小宝宝就在一旁无忧无虑地笑。有一次，小宝宝无意地发出了类似 “爸爸”的音节，两人都欢笑了。

　　这段充满药味的忙碌生活，成为邢丹心中特别美好的爱情时光。

　　记者：你年轻漂亮，当时为什么选择了离异且有小孩的丛飞？

　　邢丹：很多人说我傻，但我知道，生活里什么最重要。哥哥的为人谁都比不了，他对我的好，谁也比不了。对素不相 识的人都那样有爱心，对我肯定也不错。

　　记者：对丛飞无止境、甚至负债的救助，你曾劝阻过吗？

　　邢丹：只要涉及到助学的问题，丛飞就变得固执，一切免谈。后来，他带我去过贫困山区，我也被那些孩子的现状震 撼了。我才理解丛飞为什么对孩子从不说不，为什么力不从心仍然欲罢不能。

　　记者：那时你们债台高筑，日子拮据，你能忍受吗？

　　邢丹：钱够用就行了。婚后我仅仅跟丛飞下过一次餐馆，还是因为山里的孩子来了，丛飞才肯奢侈一回。不过也无所 谓，你不知道，丛飞的厨艺有多好！以前他没生病的时候，都是他做饭，东北乱炖，烧排骨，我最爱吃。(笑)

　　记者：丛飞康复后第一件事情会做什么？

　　邢丹：……他没有想过，因为病情还在发展。被确诊时，医生推断丛飞难以活过三个月，但是他走到了今天。他说要 为了爱他的人创造奇迹。我也在等待奇迹。

　　记者：一年多了，你的生活是不是发生了很大变化？

　　邢丹：我从小到大都风平浪静的，这一年大善大恶都见识了，大悲大喜都经历了。我每天都在病房陪着丛飞。他和宝 宝，都是我的孩子。我更照顾大孩子——他现在是我生活的全部。

　　记者：这么久以来，你常常感到恐惧和无奈吗？

　　邢丹：每天清晨我走进病房都是笑的，宝宝看见她爸爸也笑。我是每天丛飞面对的第一个人，我只能笑，让他清楚一 切很好。现在宝宝给他的力量更大。他曾说，他最疼爱的是她，但是最对不起的、将来最不记得他的，也是她。他多想活到那 天，听小丛飞亲口清晰地喊一声“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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