瘫痪死囚站起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

　　文/张春成 王德良

　　在塔里木深处，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边缘，一位监狱人民警察，耗用了10年时间，通过528次感化教育，写下了 69本《罪犯个别教育记录本》，使一个瘫痪卧床长达8年之久的死囚奇迹般地站了起来，从而创造了共和国监狱史上绝无仅 有的奇迹。

　　“想不到！”“奇迹！”

　　在新疆阿克苏农一师夏合里克监狱，只要一提起瘫痪在床8年的囚犯夏开见重新站起来的事情，所有的警官使用最频 繁的就是这两个词。

　　时任夏合里克监狱政委的郭敬昱记忆犹新地说：“听到消息，我根本不相信，专程跑过去看个究竟。看到夏开见拄着 拐杖在监区打扫卫生，简直叫人拍案叫奇！”

　　奇迹是夏合里克监狱四监区监区长张志远创造的！

　　为了探究奇迹产生的原因，我们驱车赶往夏合里克监狱四监区，一个离沙漠(即塔克拉玛干大沙漠)最近的监区，一 个被当地维吾尔族群众叫作“三到头”(即路到头，水到头，地到头)的地方。

　　刻在左臂上的日子

　　罪犯夏开见一拐一瘸地向我们走来。当我们问及他瘫痪在床又重新站起来的经过时，他一边撸起袖子，让我们看他左 臂上歪歪扭扭刺着的一行字“94.11.14.残”，一边告诉我们：“我是1994年11月14日挑断手筋和脚筋残废 的，我要一辈子记住这个日子！”

　　1994年，39岁的夏开见因为儿女婚事，残忍地将亲家乱刀砍死，同年10月，被人民法院依法判处死刑，缓期 两年执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押至夏合里克监狱服刑。

　　11月14日晚上，夏开见哭了一个晚上。他想到：自己入狱后，一家老小，无依无靠；自己年纪又大，判的又是死 缓，这辈子可能不能活着出去了！他想了却残生，就割断了手筋和脚筋。第二天早晨，民警揭开被子，昏迷中的夏开见已变成 血人，满床铺都是血。

　　夏开见被监狱立即送往医院抢救，由于他失血过多，民警和部分罪犯自愿为他献血2000CC，医生为他接好了手 筋和脚筋。为抢救他，监狱仅医疗费就花掉了八千多元。一个多月后，夏开见出院了，被送回监狱继续服刑。

　　求死不成，他只有以特别的方式抗拒改造。

　　为了照顾瘫痪在床的他，民警安排同一监舍的罪犯照顾他。他在床上抠个窟窿，在床上大小便，把屎尿朝其他罪犯的 床铺上乱倒，弄得监舍到处都是屎尿，苍蝇成群，臭气熏天。

　　一个民警走进监舍找他谈话，他抱住民警的腿就啃了一口。

　　民警把他抬出监舍晒太阳，一只小狗摇头晃脑朝他跑过来，他一把抓住小狗，在小狗的哀鸣声中，“哧”一声残忍地 把小狗撕成两半。

　　监室的罪犯对他的所作所为很生气，再也不给他打水、打饭了。他就滚下床，爬到食堂。不管生和熟，看到肉，抓起 吃；看到油，抱壶喝。食堂的罪犯大组长跑过来夺肉，他抱住大组长的腿咬了一口，大组长的腿顿时鲜血淋漓。

　　闭门羹与马桶事件

　　1995年3月，春暖花开的一天，张志远从另外一个监区调到四监区，走马上任监区长。他第一个就碰到了夏开见 这块难啃的骨头。他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攻克这个堡垒，想方设法拯救这个死不悔改、顽固不化的罪犯。于是，他走进了夏开 见的监舍，和夏进行了第一次谈话。

　　可是，第一次登门谈话，张志远就吃了一个闭门羹。

　　“滚！”张志远刚跨进门槛，夏开见就甩给他一个字。

　　张志远刚要开口，他就嚷：“你们说的都是骗人的，我不听！”然后侧过身，给张志远一个冷背。任凭张志远说破嘴 皮，他始终一声不吭。

　　张志远认真查阅了夏开见的犯罪档案，向民警和其他罪犯了解其改造表现，然后，针对他身体上和心理上的疾病，准 确地开出了治疗的处方：一是从生活细节上关心他，感化他；二是了解其家庭情况，尽量解决其家庭困难；三是进行人性化教 育，增强其改造信心，鼓励其站起来，争取早日新生。

　　当时的夏开见，是一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1995年8月19日，当张志远找他进行第34次谈话时，他就 给了张志远一个下马威。

　　张志远一进门，他就一巴掌打翻了马桶，屎尿淌了一地，沾脏了张志远的裤脚。张志远“腾”一下火气就上来了，他 强压怒气，脸涨得通红。管教民警闻讯拎着手铐、拿着警棍跑了过来，张志远冷静地向他摆摆手。同一监舍的罪犯看到这种情 形，气愤极了，纷纷指着夏开见的鼻尖大骂。

　　“你太过分了，监区长三番五次来关心你，是为你好！真是狗咬吕洞宾，好歹都不分！”

　　“畜生！是畜生，不是人，是人就不会这样对待监区长！”

　　张志远火气消了后，就安排民警和其他罪犯打扫夏开见的监舍，他也挽起袖子和大家一起干，又拖地板又擦墙。民警 和罪犯都很感动，夸奖他说：“监区长，你的肚量真大啊！”

　　洗澡与病榻喂饭

　　当时的夏开见很肮脏。外表很肮脏，内心也很肮脏。1995年9月25日，张志远在和夏开见进行了第39次谈话 后，他打算彻底洗掉夏开见外表的污垢。

　　张志远让罪犯把夏开见抬到盥洗间，给他洗澡。张志远也和其他罪犯一起为夏开见擦身、搓背。当张志远为夏开见洗 头时，他鼻子一酸，过了片刻，又唏嘘哽咽了起来，眼泪伴着水，流了下来。

　　一名罪犯问夏开见：“你哭啥！”

　　他喃喃地说：“我爹妈都没有这样给我洗过澡。”

　　另一个犯人开玩笑说：“喂，夏开见！现在你级别高哦，监区长亲自给你洗澡，我这么多年没看到哪个领导给罪犯洗 过澡！”

　　洗完澡，张志远让人给他把衣服和被褥全换成了新的。

　　只要给予温暖，再冷硬的心也会软化。张志远的举动虽然触动了夏开见内心深处情感的神经，但是他抗拒改造的思想 依然如故，依然赖在床上，拒绝学习，拒绝劳动，拒绝改造。

　　张志远继续寻找机会，继续向他发起感化攻势。

　　三年后的1998年10月11日，张志远找夏开见进行第251次谈话，终于找到了一次机会。

　　那天，夏开见发高烧。张志远得知后，就带着广柑、

　　张开远还安排伙房为夏开见做病号饭，做的是青椒炒肉丝、鸡蛋汤、米饭。一名罪犯把饭菜端到了夏开见的床前，他 吃不下，张志远就细语软言地安慰他：“夏开见，你要吃饭呀，你体质不好，又生了病，营养一定要跟上啊！”然后，就一口 菜一口汤地喂他。夏开见流泪了，在场的民警和罪犯也流泪了。

　　具有里程碑意义的家书

　　2003年的冬天特别冷，塔里木滴水成冰。2004年的春天又来得特别早。三月份，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边缘的夏 合里克监狱四监区已是满园春色。那个春天，监区里的柳树特别绿，玫瑰花开得特别盛，特别艳。那个春天，在罪犯夏开见的 改造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义，起因缘自一封家书。

　　2004年3月18日，夏开见接到了一封家信。他是文盲，不识字，就让同监舍的一个罪犯念给他。信上说：

　　大儿子到南方一个建筑工地打工，发生事故后被截了肢；小儿子和小丫头因为家里没有钱，辍了学。为了维持家里的 生活，只有13岁的小儿子一个人从四川老家跑到新疆乌鲁木齐打工，杳无音讯；老婆得了病，在医院做了胃切除手术，看病 的钱全是从银行贷的款。

　　这封信不啻晴天霹雳，击毁了夏开见。他躺在床上，擂胸捶头，号啕大哭，一时间不吃不喝，刚刚建立起来的改造信 心面临全面崩溃。

　　张志远得到消息，当天晚上收工后，就立即进了夏开见的监舍。这是他近10年来第528次和夏开见谈话。

　　他安慰夏开见说：“你家里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放心，我们会想办法帮你家里度过难关的！你现在只有一条路可走， 这就是：勇敢地站起来，好好改造，争取减刑，早日回家，报答亲人！”

　　二十多天后，夏开见又收到一封家书。在信上，他老婆说，监区长给他家寄了1000块钱，家里暂时度过了难关。 老婆叮嘱他，一定要好好改造，报答监区长的大恩大德。

　　夏开见躺在床上，捧着家信，号啕大哭。当张志远进监舍看望他时，他一骨碌滚下床，跪在地上，抱着张志远的腿喊 着：“恩人啊，对不起呀！”他痛哭流涕，指天发誓：“从今天起，我夏开见再不站起来，再不好好改造，就不是娘养的！”

　　那天，在两名罪犯的搀扶下，夏开见勇敢地下了地，勇敢地迈出了第一步。

　　由于长期卧病在床，他的双腿已经严重萎缩，细如麻杆。张志远为了激励他坚持下去，天天督促他，天天为他鼓劲。

　　两个月后，夏开见能拄着拐杖迈步了；半年后，他能甩掉拐杖正常上路了。现在，他不但生活完全自理，而且还能干 一些打扫卫生、除草、剪枝之类力所能及的活了。

　　告别夏合里克监狱四监区，我们踏上了返回的征程。天的尽头，突然出现了一棵古老的胡杨树。

　　这是新疆塔里木特有的一个树种。据称，这种树有“三个一千年”：活着挺立一千年，死了不倒一千年，倒了不朽一 千年，因而被当地维吾尔族群众誉为“神树”和“英雄树”。

　　在茫茫的沙海之中，这棵胡杨树显得那么孤独，那么粗壮顽强。我们放慢了车速，久久地仰望着它，不愿离去。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6年7月下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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