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年后 幸存者回首唐山大地震

　　文/张伯生 本刊记者/李云虹(整理)

　　在唐山大地震30周年的日子里，作为亲历过这次浩劫的人，我的内心久久无法平静。30年的光阴，无法磨灭地震 所带给我的点点滴滴。

　　看着电视屏幕内印尼大地震后的种种场景，熟悉的感觉冲击者我，30年前的一幕幕震

撼心扉的场景再次在我的脑海 中回荡，无法挥散。

　　本文背景：

　　1976年7月28日凌晨3时42分，中国唐山市突然发生里氏7.8级强烈地震，仅仅几秒钟后，唐山夷成废墟 。656100多间民用建筑倒塌和受到严重损坏，242769人死亡，164851人重伤，直接经济损失达30亿元以 上。

　　唐山大地震，是迄今为止400多年世界地震史上最悲惨的一页，相当于400枚广岛原子弹在距地面16公里的地 壳中猛然爆炸。在强烈的摇撼中，这座百万人口的城市顷刻间被夷为平地。

　　地震罹难场面惨烈之极，为世界罕见。

　　地震发生后，党中央国务院“迅速派慰问团赶往唐山”，并从全国各地调来大批救灾物资，10万多名人民解放军、 3万多医疗救助队和2万多名各条战线的干部、职工日夜兼程赶往灾区。唐山人民在空前惨烈的天灾面前奋然挺身，他们掩埋 了亲人的尸体，拭干身上的血迹，同各路“大军”一起，投入到一场气壮山河的抗震救灾创举之中。

　　震前的插曲

　　作为一名军人，部队的大熔炉锤炼了我的意志，锻炼着我的体魄。就在1976年4月初，我由武汉空军部队转业来 到了唐山，在唐山的张庄铁矿担任代理矿长一职。

　　1976年7月27日，在遵义石人沟铁矿开完会议的我和同事来到唐山市凤凰山第一招待所，准备参加市委市政府 庆“八一”的团以上转业干部招待会。

　　那天的天气燥热异常，如同我在武汉工作的时候一样。当时，我和迁安县武装部长冯贵以及海城雷达团的张副政委同 在一屋。闷热的天气使人无法入眠，直到夜里12点，我们都无法入眠。

　　当时，我们三个就躺在床上聊天，天南地北无所不聊，而张副政委的一句话勾起了我和冯贵的兴趣。经历过海城地震 的张副政委说，“我可算是死里逃生了，那次地震，我永生难忘……”

　　紧接着，张副政委就开始给我们讲述他所经历的海城地震。

　　那次海城地震，天气特别闷热，让人感到些许的不适。在海城地震之前，有地震预报，有些地方的领导组织群众在空 旷的草地上看露天电影。当时也有人半信半疑，依旧选择留守在家中，照样做着每天该做的事情，并不把地震当回事。可是， 当时针锁定在1975年2月4日19时36分时，海城地区地摇天晃，声声巨响震彻大地，道道地光闪烁天宇。7.3级的 强烈地震把海城地区变成了一片废墟。地震后的余震也让人惧怕，但由于震前准备充分，这次地震没有出现“尸横遍野”的景 象，据了解，地震伤亡人数在1000人左右。

　　我和冯贵听得津津有味，没有经历过地震的我们，对张副政委的讲述表现得情趣盎然。

　　到了1点半左右，我出去上了趟厕所，回来后，看到冯贵和张副政委都已经入眠了，而我由于天气的闷热无法安然入 眠，在床上辗转反侧。

　　那天的夜晚异常宁静，好似掉落一根发丝都能令人觉察到一般。在这样的环境中，我的思绪也漫无目的地漂游着。

　　时间在一点一滴地流逝，当凌晨三点多，已经进入梦乡的我被巨大的晃动惊醒。我睁开双眼，看到天地之间一切都在 晃动着，如同筛子筛东西一般，我随着床板一起左右摇晃。紧接着一声轰轰的巨响，震彻宇宙，屋内的电灯泡也在晃动，室内 家具东倒西歪。我下意识地想到了地震，顷刻间，我迅速起身，并大喊：“地震了，地震了！快醒醒！！！快跑……”

　　我甚至于还没有来得及穿衣服，光着脚丫大步流星就来到冯贵以及张副政委的床前，狂喊着，并用尽全身的力气推搡 着他们，那种撕心裂肺的声音我永生铭刻。

　　被我喊醒的冯贵和张副政委还没有来得及缓过神儿，就随同我一起狂奔出了屋子。幸好我起夜的时候没有将房门锁上 ，否则，我们也将会被瓦砾深埋于唐山的土地下。

　　震中的恐惧

　　当我们逃出屋子时，只见道道地光如同电焊弧光般明亮、刺眼。地面颠簸得很厉害，先是颠，随即是晃。地光过后， 夜空又一次陷入了漆黑一片，大地伴随着轰鸣的声响晃动着，好像大地在不停地哆嗦着，树木也不安分，与水平线成60度角 倾斜着。

　　尽管此时此刻我们逃出了屋子，但在屋外我们依旧站不住，我们个个用双臂紧紧抱住屋外的一棵核桃树，好似这就是 生的希望。在我近乎空白的意识中，我知晓，紧抱着这棵核桃树，就是紧紧地抓住了生的奇迹，尽管随着地震的摆动，颗颗核 桃砸在我的身上、腿上、脚上，这并不能使我放松对于生的渴望，我的手臂抱得更紧了。

　　恐惧、震撼充盈了我的内心，紧闭着双眼的我，此时睁开了，望向不远处的居民区，眼睁睁地看着一间间房屋倒塌， 发出嘭嘭的巨响。

　　此后，大地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之中，死亡的气息瞬间笼罩着这座城市。温度的骤然下降也使得近乎赤身裸体的 我们感到了寒意，在10多度的温度下，在阵阵冷飕飕的小风中，我们咬紧牙关抱着那棵核桃树直到天明。

　　一位诗人曾经写过这样的诗句：那茶杯上的一道裂缝，通向死者的乌有之乡……唐山大地震的伤口，却使一座387 4平方公里的城市眨眼间变成一座末日之城！

　　天空弥漫着朦朦的大雾，这是唐山地动山摇城市毁灭时扬起、散落、升腾的沙灰、煤屑、黄土以及烟尘所混合而成的 “惨雾”。雾气中听不见呻吟，听不见呼喊。时间凝滞了，空气凝固了。偶尔，有几声孩子细弱的哭声，像是从遥远的地心深 处传来，深幽、尖细、悠长、哀伤得像幻觉中一根飘飘欲断的白色细线。

　　当天空再次露出鱼肚白般的黎明时，我第一次如此地珍惜，天边的那抹晨曦让我倍感生命的可贵，生命竟然如此地美 妙！

　　我们三人由树上下来，早已僵硬的手臂慢慢地恢复着，可出现在我们眼前的这座城市却破败不堪，除了远处的凤凰山 还依然巍峨耸立外，几乎所有的房屋都变成了一片废墟，荡然无存，马路上、街道边死尸遍地。

　　从天堂到地狱，只相隔短短的一分钟。昨天还是灯火通明的百万人口的城市，经过一夜的地震浩劫，如今却被死亡以 及阵阵微弱的哭泣声环抱着。

　　震后的景况

　　地震过后，我来到了张庄铁矿，这个距离唐山80多华里的矿山也有30余人永远长眠于这片土地下。

　　在去铁矿的路上，所见的一切令我内心滴血，铁路被地震这个魔鬼扭成蛇形，公路有的地方被震裂出了大缝，一辆解 放牌汽车早已陷入裂缝中，那道裂缝好似一张血盆大口般欲将汽车吞噬。街上三五成群的人们步履匆匆，直奔市区的方向，我 估计他们是去找寻亲人下落。

　　我所在的矿山是滦县几百户居民的所在地，同时，也是地震的边缘地带。我来到矿上不久，天空便开始飘起了雨。我 和车间书记在矿上开始巡视，当我们来到唐迁公路时，天空又一次响起了令人战栗的巨响，紧接着地面再次开始晃动，动量高 达一米多，如同波浪般来势汹汹地向西北方向翻动。

　　当时有一位骑着自行车的人被这样的晃动摔倒，而行驶着的汽车突然间车身倾斜60度，只听刺耳的刹车声，汽车停 住了，不然一场车祸将上演。

　　而我和车间书记根本就站不住脚，只得趴在地上。路东的大沙河，河边有数不清的喷泉口，喷涌而出的是高达七八米 的黑水和黑沙。

　　几秒钟的冲击过后，天地间又寂静得吓人，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这也是唐山地震后威力最大的一次余震。

　　地震过后，余震不断，多则一天上百次，在5级以上的余震持续了4～5年的时间。

　　而这次的地震也夺走了242769人的生命，地震过后，那份惨烈的场面再也无法从脑海中磨灭掉。

　　有的人，头被砸裂耷拉着；有的双手被楼板压住；有的倒悬空中，双脚被坍塌的预制板死死扣住，他们是跳楼时被死 神抓住的人。一位年轻的母亲，扯着孩子，从三楼的窗口探出大半截身子，但沉重的楼板无情地把她压死在窗台上。她还保留 着死去瞬间护住孩子的姿势，随着余震的摇晃，她的头发还在微微拂动。

　　地震发生在凌晨，人们在酣睡，突如其来的灾难使无数遇难者没有准备、没有反应、更没有弄清是怎么回事，就永远 坠入了死亡的深谷。

　　更多的人赤身裸体，甚至忘了找件衣服遮身。人们的意识已被噩梦击碎，有人还以为是原子弹爆炸了，因为唐山历史 上还不曾有过破坏性的地震。

　　一个叫陆实的幸存者，回忆了当时从废墟中爬出来的人们：

　　因为大都是光着身子从废墟里爬出来的，所以用什么遮体的都有。有相当一部分人(不分男女)都穿着宽袍大袖、长 及脚面的外国睡衣，我知道这是从服装厂弄出来的出口服装；几个小伙子穿灰制服，头戴新四军帽，有两个居然戴着日本战斗 帽，还有一个光着膀子穿着日本马裤，这一定是京剧团的戏装，因为这都是《沙家浜》里的东西。有个拄棍子的白胡子老头， 光着干瘦的身子，下边却围了一条姑娘穿的花布裙。一个十多岁的小孩搀着一个中年人走过来，那人腿受伤，一拐一拐的。他 右手搭在小孩肩膀上，左手却紧握着一把鱼皮鞘的宝剑，鲜艳的桔红色灯笼穗飘然地在他腿边荡来荡去。大概是祖传的吧……

　　正是这种被击碎的心态，使几乎所有的幸存者都盲目地把机场看作是逃生之门，7月28日上午，在那条九公里长的 虚妄的“生命线”上，人流如潮地开始大逃亡，赤身裸体的、拄着树棍的、相互搀扶的、光着脚的，都在往这股混乱嘈杂、恐 慌不安的人流中挤。一位中年妇女，怀抱中的孩子早已断气，仍然死不放手地走着。一个受伤的男子，在地上一寸一寸地爬着 。沿途死尸路毙、血泪斑斑。

　　远处和近处，危楼上和废墟上，以及辨不清方向的废墟深处，呼救、惨叫、呻吟和幸存者的抱尸长恸，那份惨烈不禁 令人掩面而泣。

　　震后的坚毅

　　地震发生后，从全国各地招集的解放军战士、医护人员……日夜兼程地赶往受灾地唐山。

　　救援大军赶到唐山后，第一个任务就是救人，在重重废墟瓦砾中寻觅幸存者的足迹。冒着余震的危险，救援的人们奋 力抢救出16400多人。

　　战士们凭着一双手去推碎石、掀楼板、拽钢筋，以至许多士兵指甲全部剥落，双手血肉模糊。他们不仅仅承担着劳累 、危险，而且还承担着巨大的心灵重负。有的地方明明看得清清楚楚，在废墟以下一两丈深的地方还有人活着，然而没有工具 ，不能救援。有的战士用小锯条锯钢筋，硬是把结实的钢筋水泥板一小块一小块地分解开。

　　每发现还在地底下挣扎着的人，战士们就想尽方法给他们送下水和食物。他们用早已嘶哑的声音一遍遍喊话，让那些 幸存者一定要等待、坚持。然而，许多困境中的生命随着时间的飞逝迅速地陨落了。强震后废墟重墙叠屋，砖砾上压着沉重的 预制板，预制板上又压着更重的梁柱。

　　天空中的直升飞机和运输机给我们带来了救灾物资。当时，自来水、井水完全断绝了，我们只能依靠北京组织几十辆 大车日夜送水，在一个个简易帐篷内，我们感到了温暖。正是在这一间间帐篷内，我们这些大难之后的幸存者在寒风中靠着这 些遮风挡雨的帐篷熬过了一个又一个夜晚，但在我们身下的断壁残垣中，还有死去的亲人……

　　为了防止地震后瘟疫的爆发，每天飞机都会在空中喷洒消毒水，医疗小分队也分布各地，积极进行消毒防疫。

　　死神攫住奄奄一息的生命不放，刁难和阻挠着抢夺生命的救援人员。时间一天天过去，从废墟中救出的活人越来越少 了。扒出来的除了死尸还是死尸，尸山越堆越高。

　　因此全市紧急招集了百余辆翻斗车，各单位选派职工同解放军战士、医疗人员一起投入到了大规模的清尸工作中。

　　当时，我们矿上也派出了6辆翻斗车以及表现优秀的党员和生产骨干，进行清尸的工作。

　　从废墟中找到的尸体，一个个装在大袋子内，尽管人们各个都带着略显笨重的防毒面具，可白天闷热的天气，使得尸 体很快就腐烂变质了，在臭气熏天的恶劣环境下，有些人头晕、呕吐，但他们却没有停下工作的步伐，完美地完成了这项工作 。当他们归来时，各个面色阴郁而憔悴，体重也下降了几公斤。

　　而解放军战士的表现却令我不禁眼眶湿润，我亲眼见证了这份震撼。

　　废墟中有24200具残损、溢出血水、腐烂发臭的死尸。战士们冒着恶臭有害的气味和尸液的有毒污染，赤手露臂 进行挖掘、掩埋。许多士兵由于尸液的污染导致中毒，暴露的手臂和脸，以至全身生疮、淌水。废墟、道路旁，塑料袋或棉被 包殓好的尸体堆得密密匝匝，令人不忍看下去。干涸的洼地、沟渠成为天然的墓穴。

　　地震过后，人们着手建立简易房，在救灾指挥部的号召下，发动群众，自立更生，就地取材因陋就简地建起了一排排 简易房。

　　在巨大的灾难面前，唐山人保持了积极乐观的情绪，坚强地在一片废墟狼藉中重建家园。

　　唐山抗震10周年，震后简易房全部拆迁，百姓们都居住到了红砖灰墙的楼中。

　　唐山抗震20周年，唐山已经成为威震北方的瓷都，南有景德镇，北有凤凰城。

　　唐山抗震30周年，也就是今天的唐山，花园式商品房座落于遍地，绿化、物质文明素质，居于河北前位。

　　当年的地震，世界都准备将唐山在地图上抹去，而今，唐山人民经过30年的艰苦奋斗，还给世界历史一个新的篇章 。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6年7月上半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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