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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秦淮河正在消失的历史:明清街区陷被拆窘境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08月30日12:11 新民周刊
走近秦淮河正在消失的历史:明清街区陷被拆窘境

旧城区在1990年代是房产开发的热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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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秦淮河正在消失的历史:明清街区陷被拆窘境

秦淮河边曾遍布黑簪巷6号这样的明清老宅,如今所剩无几 摄影-汪伟


走近秦淮河正在消失的历史:明清街区陷被拆窘境

中华门以东的秦淮河沿岸遍布仿古建筑,建筑界对此争议多多 摄影-钱东升


  秦淮河自东向西,横贯南京城南。1000多年来,居民沿河聚居,形成了繁华的南京老城区。自东吴定都始,这一区域历经多次毁坏与重建,至明代煌煌大成,成就了中国古代最繁华的都市。此后虽经朝代更替、农民战争、日本侵占和解放战争的炮火而不堕,城南明清历史街区的面貌,保持至20世纪下半叶,仍脉络清晰,风貌完整。

  1980到1990年代,这一地区经历旧城改造,历史街区遗存飞速减少。据南京市民统计
,到2006年,只有数块孤立的明清街区,尚点缀在秦淮河边。

  2006年,名为“建设新城南”的城市改造项目启动,仅剩的明清街区遗存面临几乎被拆建一空的窘局。一份有中国文博、规划和建筑界诸多著名学者签名的呼吁信认为,秦淮河明清历史街区是南京作为国家历史文化名城的根基所在,应该保存、修复、复兴,而非一拆了之。

  

  黑簪巷6号:老屋去留未定

  1990年代旧城改造的漏网之鱼,在三四年来高涨的房价下,正面临最后一击。

  撰稿/汪 伟(记者)

  吉承叶走出黑簪巷6号,走在面目全非的黑簪巷里。

  短短的黑簪巷,只有100米长。他慢悠悠、笃定地走着。

  黑簪巷尽头,一个丁字路口。左拐,入颜料坊,往西,再入牛市;如果往右,向洋珠巷,北行到铜作坊,可以回转。不管往哪边,一圈兜下来,不过半个小时时间。

  吉承叶犹豫了一下,往左拐去。灰尘扑鼻。

  黑簪巷、颜料坊、牛市,巷子无不狭窄。闭着眼睛,他也能走下来。有人在跟他打招呼。57岁的吉承叶,在南京城生活了51年。除了在苏北插队落户的6年,他生在这里,长在这里,大半生足迹不出这里。曾几何时,他还以为,一辈子都会住在这里。

  再没有比这里更熟悉的地方了。吉承叶想。可惜,这些都将化作记忆,现实的街坊,将永远消失。沿街剥落的墙面上,隔几步一个老大的“拆”字。废旧的建筑材料沿墙脚随便堆放着。满眼都是掀去了屋顶的旧屋。有人在一片瓦砾堆上拣砖头,卡车就停在原来的屋基上。

  另外一栋房子,没有顶,墙也拆掉了,在遍地瓦砾之间,树着一具木头梁架,像巨大动物的骨架,从泥土中触目地裸露出来。

  黑簪巷、颜料坊、牛市、洋珠巷、铜作坊,这些气息陈旧的地名,很快,将随这遍地瓦砾和梁架一起,从吉承叶的眼前消失——而对另一些人来说,它们已经消失了。2006年6月20日,南京市房产管理局发布的拆迁公告“宁拆公字200630号”上,吉承叶出生和成长之地,被标注为:中山南路G3、G4地块。

  正待拆除

  根据南京市秦淮区招商网的一则招商启事,中山南路G3、G4地块“用地性质为大型房地产开发,配套建设大型综合商场、公寓、写字楼等,是商住办公的理想场所。投资总额:120000万元”,秦淮区将以“土地出让”方式与投资者合作开发。

  “这些我都管不到”,吉承叶说,“我只想把我自己的家保下来。”

  吉承叶的家在黑簪巷6号,房子已经布满了灰尘,有的地方屋顶已经开裂。房子里满满当当地堆着东西:废旧的家具、形状古怪的太湖石、不知道用来做什么的工具、拆下来的门窗。从高空俯瞰,黑簪巷6号在一片灰黑的屋脊中轮廓分明,高耸的封火墙和院落的外墙,将它和周围的建筑区分开来,但是从宅子里面看起来,空间被隔墙、杂物和披屋隔得乱七八糟。

  “你看,是不是比云章公所的房子好得多?”吉承叶问道。云章公所位于黑簪巷13号,曾是南京云锦行业的行会所在。在一座水磨青砖门楼后面,是普通的红砖小楼,只有在左侧院落内,还保存了晚清或民国风格的两层小楼。

  “当年申报文保单位的时候,我不知道消息,居委会也没有来问过。”吉承叶认为,评为文保单位是黑簪巷6号能够保留下来的唯一希望。

  对建筑学者来说,灰扑扑的黑簪巷6号是南京历史上最典型的民居样式。这座四进的宅子,青瓦灰砖,马头墙高耸,沿街有青砖门罩,大厅对面有砖雕门楼,进门后,门厅、大厅、正房、花厅,结构井然,院子里砖石铺地,木结构的门窗、隔扇、栏杆雕刻着繁复的图案,做工精细。6月,南京大学历史系副教授周学鹰到黑簪巷6号来测绘,工作结束后,他开始利用自己的渠道进言,希望这所房子能够在拆迁中幸存。

  “吉家如果保存下来,将是最能表现南京古城风貌和特色的建筑。”周学鹰说,“这种质朴大方的建筑风格,既不同于徽派建筑的张扬,又不同于苏州建筑的书卷气。这一点一直没有得到系统的研究。”

  但是,周学鹰得到的反馈并不乐观。“据我所知,黑簪巷6号已经列入了拆除范围。”

  拆迁的消息传开后,已经有很多人来看过这栋房子。从建筑学者到文物部门官员,来者纷纷打听房子的来历和吉家的家史。

  据吉承叶所知,吉家祖籍山西,19世纪中期迁至南京,经营绸缎生意。经过最早的资本积累,生意逐渐兴盛,吉承叶的曾祖买下了黑簪巷6号,作为自己和四个儿子居住之用。他似乎曾考虑过将6号隔壁的黑簪巷4号也一块买下来,但是后来又改变了主意。这位精明的商人想到,如果全家住在一起,一旦发生火灾,吉家老小将面临无家可归的窘境。因此,他在南京另一处地方购置了第二处房产,让自己的长子住在那里,借此来分散风险。

  可惜,吉承叶对吉家先人从谁手上、花了多少钱购置了老宅,又是谁、什么时候修建了这栋房子,一无所知。只有当回忆与历史研究合拍的时候,黑簪巷6号的历史线索,才偶然显露出来。

  意外的发现

  黑簪巷在明代因经营妇女饰品而得名,顾名思义,颜料坊是明清两代城南丝织业(染色)兴盛的见证。据南京工业大学建筑与城市规划学院院长汪永平研究,清代这一带“织锦行业兴盛,住户兼作织坊,较大资本织户成为账房”,因此,“住户开间和进深尤为宽敞”,以满足放置织机的需要。这一点在吉家得到了最好证明。

  2006年8月的一个下午,吉承叶掀开门厅槅扇旁的一堆杂物,在昏暗的光线下,某个机器的木质部件暴露出来。

  “这是织机上的轴”,吉承叶解释说,“我叔叔吉干臣从前织云锦的时候用过。”

  云锦、吉干臣,这几个字眼突然出现,让人吃了一惊。资料显示,正在申请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云锦工艺,一度濒临失传。1956年,为了抢救织锦工艺,南京市政府从民间搜寻最后的云锦艺人参与研究,吉干臣是当时发掘出的两位云锦老艺人之一。

  吉承叶的堂兄吉承煃是吉干臣的幼子,他对《新民周刊》证实了吉承叶的回忆。“不错,前厅就是我父亲织锦的地方。”72岁的吉承煃说,“我小的时候,还在机子上玩过。”

  吉干臣无疑是1949年之后云锦的代表人物。吉承叶珍藏的一本破旧的《人民画报》上,吉干臣和工艺美术家陈之佛在探讨云锦纹样设计。而吉承煃拿出一个破旧的小皮箱,从里面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些细碎方格衬底的图纸,上面用彩笔描绘着各种色彩的复杂图案。

  “这就是他们讨论的纹样。”吉承煃说。

  吉干臣在黑簪巷6号织锦的时候,云锦的黄金时代早已经过去了。这种昂贵的织物代表了中国纺织业的最高技术水平,花色繁复,织法堂奥,元明清三代极受皇室和贵族喜爱。康乾年间,南京织锦业盛极一时,秦淮河边万户机杼,从业者有30万人之众。但太平天国之后,织锦业已经衰落。吉干臣织云锦,也是小打小闹。云锦价格昂贵,销量不大。他只在老宅前厅进门左侧的位置,放了一张小样机,用来织一些较小的东西。又在西北角的花厅里,安置了一张大一些的机器,如果接到比较大的活,就请人帮手。

  “那时候,勉强维持家庭生活罢了。”吉承煃说,直到1950年代,父亲的事业才有转机。1956年,南京成立云锦研究所,吉干臣一面授徒,一面为庆祝建国10周年织造作为外交赠礼的《中国》摄影画册封面面料,并为人民大会堂江苏厅设计沙发面料和装饰织料。因为这两项工作进展顺利,吉干臣被邀请赴北京参加国庆10周年庆典。

  吉干臣还参加了云锦织造机械化的研究。这项研究并不成功。时至今日,云锦织造仍然完全靠手工操作。但吉家老房子里还保存的织机零件,提醒了试图把黑簪巷6号保存下来的人们。

  “黑簪巷6号要是能够保下来,对云锦申遗,将是关键的一步。”原南京市文物局局长陈平说,申请非物质文化遗产有三个要求:要有传人,要濒临灭亡需要抢救,要有历史佐证。云锦作为传统手工工艺申报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时,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一直要求南京方面证明,为什么只有南京才能代表云锦生产。

  “云锦织造有明显的地域属性,要证明这一点,机户的建筑物留存是最重要的。”陈平说,南京织锦业鼎盛时期,民间机户有3万户之多,但现在却拿不出一个像样的民间机户的建筑遗存。

  “如果考证确凿,黑簪巷6号将是唯一一家完整留存至今的民间织锦场所。必须保护下来,而且必须就地保护。”

  之所以要就地保护,是为了保持建筑与秦淮河的关系,陈平解释说,秦淮河是南京织锦业的象征,据说,某些染色工艺,只有用秦淮河水才能完成。

  漏网之鱼

  2006年6月10日,黑簪巷开始动迁。6月17日,吉承叶召集了一个家庭会议,讨论黑簪巷6号的拆迁款分配问题。15个吉家后人争论激烈。在拆迁款的分配方式上,两种意见相持不下。

  当吉承叶提出第二个问题——要不要努力把房子保下来——时,分歧变小了,或者说,不置可否的意见占了多数。实际上,会议结束,吉家子弟从黑簪巷6号走出来,纷纷散向南京城各个角落,只有吉承叶站在6号的门前,目送他们散去。从黑簪巷6号走出去的吉家人是否还像吉承叶一样,对保存祖宅有充沛的热情?吉承叶不得而知。家族会议的决议是,此事委托由他来执行。

  在兄弟子侄们看来,他的热情,恐怕也仅是因为他是黑簪巷6号最后的吉家人,老宅拆与不拆,对他的生活影响最大。不然,这热情又是从何而来呢?

  吉承叶也只能默认。如果还要说有别的原因,只能说,他在黑簪巷6号中生活最久。他1949年出生在这里。是黑簪巷6号吉家“承”字辈第27个、也是最后一个男丁。到这一年,吉家已经连续在黑簪巷繁衍生息了100余年,大家族的生活日渐艰难。合久必分,其势必然。各房子弟发展高低不一,贫富不均,黑簪巷6号的大锅饭再也难以维持下去。吉承叶的父亲叔伯于是齐聚一堂,分了家。

  “吉家的事情,我父亲都知道,可是我从来没有问过。”吉承叶的父亲吉德樑是1949年前国民党南京市政府的官员,1950年代被捕后劳改4年。1949年之前的家族的历史和父亲的经历,对吉承叶和他的三个姐姐来说,毋宁说是一种难以启齿的压力。“当时我们是毫无前途可言的反动家庭。他的经历成了我们进步的障碍。家里的气氛很尴尬。”宽敞的建筑成了没有前途和尴尬的家庭气氛的物证。关于黑簪巷6号的消息,因此一直残缺不全。“我父亲绝口不提,我们也绝口不问。”吉承叶说。

  他的父亲有11个兄弟出生在这里,大多又在这里去世。吉承叶自己有52个家族中的哥哥和姐姐出生在这里,数十年后,死亡、政治运动、分房和购房,又将他们一一带走。黑簪巷6号的房子,从1950年代开始租售给别人,到1990年代末,它一直是一个产权分散而人丁兴旺的大杂院。进入21世纪之后,这里突然冷寂下来,住户接二连三搬走,似乎在一夜之间,黑簪巷6号只剩下吉承叶一个吉姓后代,在冷寂中看守祖业。

  从1980年代开始,拆迁的传言,每隔数年就会有一次。每当传言到来,6号居民的户口就会被冻结一次。拆迁的步伐也的确曾十分临近,以至于南京工业大学建筑与规划学院院长汪永平听到黑簪巷尚存,不禁十分诧异。

  “漏网之鱼。”汪永平说,早在1992年这一带大规模改造时,黑簪巷已经列入规划,在拆迁之列。完成最后一击的,是这三四年来高涨不下的房价。

  未来不明

  黑簪巷幸存至今,对呼吁保护城南的南京文博界人士而言,算不上惊喜。他们相反异常悲观。

  “今天的局面,20年前我就看到的。”这句话仿佛是南京文博界某个接头的暗语。2006年8月,在3天时间里,3个人在不同的场合下说过这句话。他们分别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学者,一位退休的政府官员和一位中年建筑学家。紧接着这句话,他们用不同的形式,表达了自己的失望之情。

  “我已经学会了要接受现实。”汪永平说。这仿佛是对黑簪巷6号未来命运晦暗不明的暗示。黑簪巷6号这样的房子,曾经遍布城南各处老街坊,组成了数百年来保存完整的明清街坊,但是20年间,这些老街坊就接二连三地消失了。

  “南京战乱多发,人口迁移频繁。在城南世居了三到五代的人家很少。但建筑和城市的形态超越了人,一直保留在那里。”一旦这些建筑和街区消失,明清以来的南京城格局,都将变成不折不扣的城南旧事。

  对陈平来说,如果工作做得更早一点,不至于遭遇在秦淮河边找不到一家织锦机户。

  6月底,吉承叶又召开了第二次家庭会议,最终确定了拆迁款分配方案。但吉承叶一直没有在拆迁同意书上签字。他还在等消息。周学鹰来测绘后,吉承叶找到秦淮区文史办,希望能够将黑簪巷6号定为文物。7月底,秦淮区文史办到黑簪巷6号拍了一些照片。但是一直没有给他答复。等待之中的某一天,他突然发现,6号某间房内的10块雕花栏板不翼而飞了。这让他极度沮丧。

  “我没有能力维持这么大的房子”,吉承叶说,“保下来以后,还是要靠政府。”

  可是,黑簪巷的房子越拆越少。吉承叶的担心,日甚一日。

  文史办一位工作人员让吉承叶没事在黑簪巷、颜料坊、牛市一带转转,看看那些属于文保单位的建筑,有没有被拆掉。吉承叶没有深究这个要求的古怪之处。一到下午,他就慢悠悠、笃定地穿好衣服,走出黑簪巷,入颜料坊,再往牛市,或者铜作坊方向,转上一圈。

  房子都还在——暂时还在。颜料坊49号,牛市25号、27号、64号,这些尚存的老旧建筑,和许多破破烂烂的废墟,映照着8月南京的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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