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业税彻底取消后的村干部债务问题调查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0月10日10:19 《小康》杂志

　　农业税彻底取消前，村干部们被迫以个人名义借了高利贷来完成村级税收任务。农业税彻底取消后，村级债务继续增加，村干部债务问题如何解决？

　　★采写/《小康》特约记者邹晓华

　　为还高利贷“家破人亡”

　　夏国女是南昌市郊县新建县生米镇铁路村村委会主任。

　　2006年9月5日傍晚，太阳火辣辣地照在夏国女的脸上，报纸上说，秋老虎返回，气温降低还要几天，而夏国女的心里这几年来天天像被太阳烤着——他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着劣质的香烟，一口一口地喝着闷酒。

　　家里的水稻刚收割完，还有几亩秋花生，晚稻也刚插下，地里的肥料钱还欠着别人的，有人早就打了招呼，水稻一收割就赶快把钱还上。家里那破破烂烂的三间房子，由于没有人照料，到处漏雨。老母亲在世的时候还会帮着收拾下，老母亲因为以前中风而留下了后遗症(上次医生就说了，如果第二次发病就不要去救了，救活了也是

植物人，不要浪费钱)，今年旧病复发撒手尘寰了。女儿也在今年嫁人了，为了这个家，女儿一直到好晚才嫁，但总不能耽误女儿的一生吧。儿子在外面打工。家里就剩下他孤苦伶仃一个人。

　　这些都习惯了。但最令他担心的是，他以个人名义为村里借的高利贷已经好几年了，当初7000块钱本金加上利息到现在已经有15000块了！这个债就像一块大石头一样一直压着他喘不过气来。“当年，我为村里借高利贷交税费，村里一直没钱还，现在这个钱谁来还？”他无奈地对记者说。

　　夏家在村子里是大姓，当时族里人说应该有个夏家的人到村委会去当干部，考虑到他上了高中，大家就让他到村里当村干部。2000年，夏国女开始当村主任。

　　“村里欠了好多村级债务，村里的统筹款收不上来，每次到镇里去开会，就被催着交钱，后来镇里领导扔下一句话，要不交钱，要不下台！本来当时我不想干了，回去和家里人商量，大弟说我们家是大姓在村里要有个人撑腰，要我继续当下去，并向他的一个朋友借了7000块高利贷，终于把村里的统筹款交齐了。我这个村主任又可以当了。后来，村里状况越来越差，债务越滚越多，包括利息，现在滚到15000块了。我老婆气得要死。”夏国女向《小康》诉说他借高利贷的前因后果。

　　“难道我为村里打工，流血流泪流汗，还要欠一屁股债吗？”夏国女说到这已经泣不成声了，这个一米八零个头的中年人已经被生活压的抬不起头了……

　　借钱村官天涯同命

　　在外人眼里村干部还是比较有头有脸的人物，进去才知道并不是那样，最头痛、最难过关的是财税和乡统筹任务。在江西南昌市新建县，许多农民为谋生存求发展，纷纷外出打工，有的是举家出走(其中一部分是因为种种原因在本地无法生存而被迫、盲目外流)。这类人大约占了农村总人口的20%左右，占劳力的30%～40%。税改前，他们长年不在家，造成大量人户分离和土地撂荒现象(种田无利可图无人转包)，加上一些困难户无力交纳税费，一些所谓“刁民”以种种理由拒交税费，这就造成村组分摊给农户的税收任务有相当一部分收不上来，再加上有的乡村或因按政策要求据实征收或因任务太重没有将任务全部分摊下去本身存在的缺口，就使得村里必须完成的税费任务出现了很大的缺口(大约占总任务的20%～40%，有的甚至更高)。

　　税收难收，县里、乡里各自限定了交钱的时间，不完成规定的任务，村书记、村长便要被骂得狗血淋头，并以撤职相要挟。“要么交票子，要么交‘帽子’，采取什么措施不管，政策不能违背，但任务必须完成，否则追究领导责任。”税费是一级交一级，面对县里的高压态势，乡里也不惜拿出“杀手锏”：县里要把我(乡政府)搞死，我先把村里搞死！

　　村干部采取的办法就是用自己的钱垫(说是垫，但垫进去了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要知道村干部的工资也就是每年两、三千元，还不能兑现，因此要村干部拿出很多钱很困难。一些村干部只好把子女在外面打工寄来的钱拿出来垫。有的干部因此戏称自己是拿钱买官做。

　　新建县下辖10个镇，共309个行政村，总人口66.13万人，其中非农人口12.2万人，现有耕地77.69万亩，人均1.43亩。

　　新建县夏家村90%的村干部为完成村里任务借了钱，最多达10余万元。后来就出现过债主讨债不成强行拖村主任家的稻谷作偿还的现象。该村村支书吴某说，倘若以后我不干了，为村里在信用社贷的4.3万元款和在亲戚朋友处借的钱得不到偿还，将来肯定是家无宁日。

　　许中华是新建县吴家村的一名村主任，由于年龄已高，上级进行了调整，于前几年“退下了”，但当年以个人名义所贷的款12000元仍未归还。由于许中华所在的村经济状况较差，除贷款未还外，还欠许中华部分工资，他多次找到现任村领导，可村里困难确实拿不出。但村里承诺会负责归还原欠款，只是时间问题。他的工资也将分期分批付给。他无奈地对记者说，我为村里借的钱怎么办？村里没钱我能怎么办？

　　王二根前年从新建县王庄村村支书位置上下来。他告诉记者，他当了七、八年村干部，从家拿钱和以个人名义向信用社贷款总共12000多元，另外还有3000元以个人名义向他人借钱或赊东西，用于交乡里税费。同时，村里总共欠他历年工资近20000元，两项累计30000多元。“不指望拿回村里欠我的工资钱，只希望村里把我经手借人家的私人钱还了”。现在老婆天天和他吵，埋怨他不该当村干部，怪他没本事。

　　他们都对《小康》诉苦，由于为村里借钱，弄的穷困潦倒整天人心惶惶，怕债主来逼债，家里人更是每天冷眼相对。当村干部当得负债累累，太不公平了！

　　据《小康》调查，新建县里村级债务3000万左右，当年70%的村主任借债为村里交税费，少的上千，多则上万。少数村地理位置好，搞开发，村里有钱，村主任为村里借的钱还上了。更多的村比较偏僻，没什么钱，村主任借债的钱拖了五、六年，到现在还没还。

　　债谁来还，如何还

　　由于历史和现实的原因，村级债务仍在以滚雪球的方式向前滚动。按目前体制，村级收入无几，村干部成了大债主，东躲西藏，根本无偿还能力。这笔账该怎么办?谁来管？因为在现行体制下，这些债务都是村干部以集体经济组织的名义借或欠的，但实际上是背着农民干的，农民当然是不认这笔账的。

　　对于谁该为欠债村干部买单的问题，华中科技大学中国乡村治理研究中心研究员李昌金等在接受《小康》采访时认为，主要有以下一些办法：

　　一方面由上级政府帮助化解一部分。比如，对银行贷款进行挂账停息等。同时通过发展村级经济来自我消化。这个过程是漫长的。因此村干部只能到处躲债。如果能躲满两年，超过了法律规定的追索期，一些债务是可以逃废的。

　　另一方面可以由村自己承担一部分。通过出让土地，以土地征用补偿款来归还一些必须归还的欠款。例如，拖欠的工程款，拖欠的村干部工资等等。但是，土地是集体所有的，以土地征用补偿款来还债，实际上还是由该村全体农民来买单了。

　　村级财务还要控制开支，遏制新的债务发生。村级开支要严格做到收支有度、以收定支、收支平衡。要继续深化农村税费改革，进一步精简富余的村组干部，减轻村级财务负担；要切实加强对村级财务的管理，在确保村级组织正常运转的前提下，严格控制村级非生产性开支，严格执行村级招待费、报刊费等管理规定；要进一步加强对村办公益事业的监督和引导，村级兴办公益事业，要量力而行，防止举债办事。

　　很重要的一点，要发展农村经济，增强村级经济实力。国家取消农村各种税费后，对村级实行转移支付，其资金仅仅只能满足村干部工资的开支，尚不能全部满足村级组织履行职责的需要，在上级适度增加转移支付资金的同时，村级组织要立足自力更生，自谋发展，充分发挥本地的资源优势，通过山水开发、兴办企业、土地和门店出租、水利设施拍卖承包等办法增加村级集体收入，逐步摆脱村级债务负担。同时增加中央对地方财政转移支付的力度，帮助经济欠发达地区渡过难关。

　　另外，金融机构要核本降息，减免村级贷款债务。对于民间借贷要及时挂账降息或免息，严格执行国家金融政策；对于村欠金融机构的债务要努力创造条件，积极偿还，同时利用国家对信用社在税收方面的优惠政策和金融系统内部呆坏帐处理政策，对逾期较长的债务予以减、缓、免，对发生时间不长的债务，争取停息还本。

　　(匡丽梅对此文亦有贡献)

　　江西南昌市新建县村级财务

　　支出情况(平均)

　　村干部工资：3万元左右

　　村招待费：1万元左右

　　各类报刊杂志：1000元左右

　　其它：(办公用品等)2000元左右

　　税改前村内税费(简称“三提五统”)情况

　　国防统筹(国防训练经费) 1元/人

　　民工建勤 21元/人

　　村提留 10元/人(各村标准不一，可自调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