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上“通缉犯”

　　本刊记者(李连宇)在三篇被数万人点击过的帖子上，张群的家庭住址、电话号码和手机号码被公布。

　　42岁的张群三个多月前被莫名其妙地卷入一起“网络通缉”事件。

　　良民变成了“逃犯”

　　2006年6月14日的夜幕下，一辆由深圳开往长沙的列车呼啸奔驰着，窗外忽明忽暗的灯光映照出张群有些疲惫 的面容。这次他是专门回湖南桃江县老家养病的。张群本是个商人，因为这场重病，他放弃了所有生意。可一想到就要回到日 思夜念的家乡，与慈母和爱女团聚，心里暖洋洋的。

　　晚上7点42分左右，张群的手机响了。“你是百昧吗？”有人发短信问他。“我不是。”他心想肯定是有人发错信 息了吧。次日凌晨，他终于回到家里。旅途劳顿，身体沉得像灌满了铅，他只想好好睡一觉，短信的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这天晚上9点半左右，张群家的电话响了。是一位在上海工作的桃江籍肖姓网友打来的。

　　“他很关切而又吃惊地问我是不是张群，为何天涯杂谈上有我的详细资料？”张群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他当时很 吃惊，怎么自己的资料会出现在网上呢？列车上那个奇怪的短信又在他脑海中迅速滑过。难道两个电话之间有什么联系吗？他 隐约觉察到事情有些蹊跷。

　　随后发生的事情让他大吃一惊。这一晚，张群家的电话没有闲着，“你是张群吗？”“你就是百昧？”一个又一个的 电话接踵而来。

　　“更有昔日熟人和亲友打电话来问我为何被上海公安治安拘留？怎么离开上海回老家了？为何叫做负案在逃？我当时 很震惊，也很气愤。”这些日子自己一直在养病，怎么会突然成了逃犯呢？

　　已经是凌晨一点左右，电话依旧响个不停。张群已经被闹得身心俱疲，一头雾水。万般无奈下他只得将电话线拔掉， 准备第二天到网吧里查个究竟。

　　奇怪的网络通缉令

　　第二天一大早，张群就跑到县城的一家网吧。他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天涯杂谈”上一篇题为“侮辱本姑 娘的人(百昧)已调查清楚，警方正在全力缉拿”的“通缉令”赫然在目：

　　“……今天本姑娘很高兴，刚刚我老公接到国(原文如此)安局的电话，说案情有了重大的进展，小女子开心啊，抑 制不住要透露些信息啦，都说天涯的水很深，其实真的很深呢，侯门深似海，力量大无穷啊！西西……

　　案情进展是这样的：

　　百味(〔昧〕原文如此)：原籍湖南桃江县人具体住址：桃江县××中路某院内

　　家有两位亲人：母亲、女儿

　　真实姓名：张群

　　职业：无业人员

　　作案动机：借诽谤本姑娘，达到拉拢杂谈13办的目的，再借网络成名，给人留下网络卫道士的形象，制造其他事端 出名，达到出书或出剧本的目的……

　　常流窜地：北京(租房)、深圳(外甥家)

　　办案难度：此人无有效身份证，属黑户，现在湖南警方正努力查办。

　　……”

　　发帖人是牙疼妹妹。

　　更让他不能容忍的是，在“牙疼妹妹”的另一个帖子里，有关自己8岁女儿的隐私被公之于众。张群的女儿本是养女 ，他像对亲生女儿一样关爱着这个孩子。所有知情者也都小心翼翼力图在其女儿成年之前保守这个秘密。而今，这个他煞费苦 心隐藏起来的秘密却被无情地公示于天下！如果被女儿知道，她该如何面对自己？而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女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群控制住情绪，努力在网上搜索着。

　　神秘的“牙疼妹妹”

　　牙疼妹妹(简称YT)，ID注册时间为2005年9月，是天涯社区的活跃分子，发了大量的帖子，自称出身豪门 ，有一个大校飞行员男朋友，将于中南海举行婚礼等等，与

　　6月12日，百昧在天涯杂谈版块中发表了“《探索·发现》天涯人物——牙疼妹妹身份之迷(连载)”一文，分析 “牙疼妹妹”的“身份之谜”。

　　“一系列证据显示出一个让人吃惊的事实，无数支持牙疼妹妹的网友们或者要失望了，牙疼妹妹是女扮男装！”

　　一石激起千层浪。

　　“牙疼妹妹”马上在天涯杂谈上发表了“有人在杂谈诋毁本姑娘，公安部已着手调查，后果很严重”的帖子表示反驳 ，并扬言进行调查。

　　随后，她又发表了“侮辱本姑娘的人(百昧)已调查清楚，警方正在全力缉拿”的帖子，继续向“百昧”施压。

　　可是，谁能想到，她这两篇帖子里发布的“百昧”个人资料完全是张群的。无辜的张群竟然鬼使神差的被扣上了“百 昧”的帽子。

　　“我以前从来没有上过天涯论坛，与‘牙疼妹妹’、‘百昧’更是毫无接触。而自己却成了这场争斗的受害者。”张 群有些气愤又颇感无奈的说。

　　“牙疼妹妹”，你到底是谁？

　　无法补救的“痛”

　　一则追错对象的“网络通缉令”打乱了张群原本平静而幸福的生活。

　　然而，接下来更可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张群的女儿平时很爱接听电话，这几日电话响个不停，更增加了这个小女孩的好奇心。一日，一个陌生人的电话为她 揭开了善意的谎言，小女孩沉默了，她将信将疑。

　　“他们说我爸爸不是我的爸爸，我奶奶不是我的奶奶，我听了特别生气，他这是在挑拨我和爸爸的关系。”

　　可疑窦已经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埋下了。

　　“自从这以后，女儿变得特别敏感，逆反心理很强。也许是我顾虑太多，也不敢严格管教她了，她的任何要求都设法 满足她，免得她长大后说我不是亲爹。”

　　说这番话的时候，张群的心中在滴血。

　　“有一次我带她去游泳池游泳，横过马路的时候我没有牵住她，前面来了一辆车，离得还很远，她就说你不是我亲爸 爸，不关心我。”

　　张群的女儿平时成绩很优秀，今年已上四年级了，在全班是最小的一个，也是最聪明的一个，几乎年年都能拿奖，今 年上半年的期中考试又得了个第一名。她是张群心中的骄傲。可自从隐私被曝光之后，孩子幼小的心灵背上了沉重的负担，经 常从噩梦中惊醒，学习成绩明显下降了。

　　“6月14号网上公布了我的电话，6月22号期末考试，骚扰电话一个接一个，让孩子没法安心学习，考试受到很 大影响。”张群看在眼里，痛在心里。

　　然而，烦恼还不只这些。

　　“百昧，真实姓名张群，曾被上海警方治安拘留15日(在逃)，……其情人曾**，在桃江县开餐馆。”牙疼妹妹 的帖子这样写道。

　　“曾女士是我朋友的妻子，相互谙熟，他们夫妻关系很好。可却莫名其妙地被他们说成是我的情人。我都不知道该如 何面对他们夫妻了。”张群颇为苦恼，眉头紧锁着。

　　宁静被打破了，张群的生活改变了，他到底该何去何从？

　　冲冠一怒告“天涯”

　　张群在发现自己被诬蔑为“逃犯”，隐私被曝光后，立即向“天涯社区”进行了投诉。

　　“6月16日上午10点左右，我在网吧发现天涯杂谈栏目所发布传输的违法侵权电子公告后，便立即在天涯虚拟社 区注册了账户，通过站内短消息的形式跟天涯杂谈在值版主联络，坚决要求立即依法删除所有刊载有相关违法内容的主帖，但 直到上午11点左右天涯杂谈在值版主才做出反应，仅仅隐藏其中的一个帖子‘侮辱本姑娘的人(百昧)已调查清楚，警方正 在全力缉拿’，而这个帖子至此已经被刊载传输了三十多个小时，点击量过万。”说起这些事情，张群明显有些激动。

　　“对我进行诽谤和侵害我个人隐私的帖子前后共有三篇，我多次发站内短信要求天涯工作人员删帖，可是影响最恶劣 的那个帖子在网上挂了31个小时赚了数万次点击之后才被删除！”

　　而“天涯”一位社区版主给他的回复中是这样说的：天涯不可能对每一篇帖子的真实性、合法性进行实质审查。文责 自负，我们可以在接到你的投诉之后删除涉嫌侵犯你隐私的相关内容。但如果说涉嫌侵犯隐私权，承担责任的也应该是帖子的 发布者，与天涯无关。请理解……其实,不管公布的那些私人信息是不是你的,事实上我们也无法断定侵犯的是你本人的权益 ……

　　这着实让张群感到委屈。“难道天涯公司就没有一点责任了？”

　　“天涯公司”表示，在接到张群投诉后，已经及时将帖子删除，并且封了“牙疼妹妹”一个月的ID。对此，张群更 是颇为不满。

　　“这几个帖子给我造成这么大的伤害，他们却只是象征性地封了‘牙疼妹妹’这个ID一个月。”

　　天涯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他们曾多次主动与张群进行过沟通。而张群却对此一口否认。

　　“他们在说谎，到目前为止，天涯公司没有主动跟我做过任何沟通。我前后经过136次电话交涉后，才使相关的侵 权帖子得到封杀。而这一段时间里侵权行为是一直存在并扩大的。”

　　尤其让张群无法忍受的是，他在“天涯”注册用来投诉的ID竟然被永久封杀了。“我的感觉就像是，被人骂了以后 没法还口，反倒又被扇了一记耳光！”无奈之下，他转移到“九方社区”为自己伸张正义。

　　这也成了张群向法院起诉“天涯”的导火索。

　　诉讼标的一变再变

　　“我第一次只要求对方赔偿经济损害8000元，但要求依法关闭天涯杂谈一段时间整改。这个是我七月十号的诉状 草稿的内容。”张群说。

　　后来律师对他说法院恐怕不能支持“整改天涯”的诉求，于是张群在7月26日正式提交法院立案庭时便删掉了关闭 天涯杂谈的请求。

　　而正在这时，张群在天涯的ID被封杀了。

　　“我那时真的非常气愤，所以到八月九号立案庭立案，在法院与天涯公司联络确定开庭日期时，再次变更了诉讼请求 ，要求天涯赔礼道歉，恢复名誉，赔偿精神损失80万元。”

　　在庭审时，张群又一次变更了诉讼请求，标的改为50万。

　　“因为媒体报道了我的遭遇后，天涯公司CEO邢明公开表示愿意协助我追究发帖者，所以在开庭时我变更了诉讼请 求，这也是对天涯的回应。”

　　可庭审中“天涯”的态度并不能让张群满意。

　　法庭上的激辩

　　2006年9月21日上午9时，来自全国各地的几十名记者汇聚到益阳市桃江县这个湖南偏远的小县城。今天是张 群起诉“天涯社区”案子开庭的日子。

　　张群早早来到了法庭，黑黑的眼圈透出疲态。随后，专程前来桃江应诉的天涯公司法务专员和拓展策划部经理落座在 张群对面。

　　“请你告诉我牙疼妹妹到底是谁？”刚刚念完起诉状，张群就向“天涯”追加一项诉讼请求。

　　“如果能得到‘牙疼妹妹’等人的身份，我将把她们告上法庭。”张群曾私下里说。

　　“帖子是发布在你们的网站上面，你们要‘交’出牙疼妹妹，更要承担相应责任！”

　　“我们是一个论坛，每天由网友发布的帖子成千上万，用海量来说并不为过，要求我们来核实每一个帖子的真实性， 没有可能。”天涯公司表示。

　　“如果判我们公司来承担法律责任的话，会直接造成一个恶果——所有的网聊平台，都会因为难以承担如此责任而纷 纷关闭。”

　　针对“天涯”的说法，张群反驳道：“天涯论坛作为一个媒体，用侵犯我名誉权的帖子形成议程，在电子公告栏发布 ，并有大量网友回帖，天涯公司通过这个帖子吸引了人气，获得了利润，这是不当得利。”这也是他状告“天涯”的一个重要 原因。

　　而天涯公司代理人则否认了“天涯社区”是“媒体”的说法。“作为论坛，我们与新浪等新闻门户网站是两个概念， 天涯社区是一个论坛性质，相当于一个聊天的平台。”

　　庭审从上午9时一直持续到12时半，原被告双方针对到底谁来承担名誉侵权的法律责任这一焦点问题针锋相对，论 辩非常激烈。

　　天涯公司宣称张群如此大张旗鼓，自己扩大了侵权的影响，是一种恶意的炒作。

　　张群激动地在法庭上拍了桌子，“我被伤害了，通过媒体寻求公理，还说我是炒作，不可理喻。”

　　法官随后对双方进行了调解，但天涯只愿提供“牙疼妹妹”等三人的ID，张群则坚持自己的诉讼请求，双方毫不退 让，因分歧过大，调解失败。

　　无奈，法庭宣布择日宣判。

　　庭审后的平静

　　近日，张群又回到了深圳，他需要有个安静的环境来养病，静静地等待法庭的宣判。

　　一场官司下来，他不觉间又憔悴了许多。

　　张群血压一直偏高，每天都要吃降压药维持血压正常。以前每天一片便可以了，现在要增加到三四片。

　　“自从法院给对方应诉通知后我就不再投诉了，也不会再联系天涯了，一切由法庭去处理 。”张群平静地说。

　　“我本来对法律没有太深的了解，可是经过几个月的潜心研究，现在已经略有小成了。”张群恬淡地笑了，笑中多少 带着些无奈。“我现在应该可以成为互联网名誉侵权官司方面的法律专家了吧。”

　　也许放下包袱，享受安宁是他最好的选择。

　　(为保护当事人隐私，本文中张群为化名)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6年10月下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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