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盲人夫妇的离婚诉讼

　　文/李晓梅

　　这是一对年逾五旬的盲人夫妇。老两口儿在家人的陪同下拄着拐棍来到法院。我们开始以为是赡养案件的原告，哪知 道这对盲人是来离婚的。

　　在我看来，一对蒙受同样苦难的人，既然他们被五彩缤纷的大千世界所抛弃，那么他

们对于生活的期望，至多是物质 上的满足而已。倘若凑巧还能遇到另外一个能理解失明涵义的异性做配偶，那已经是最大的幸运，自此对生活该别无奢望。然 而，他们也要求感情的丰润，所以，他们要离婚。

　　盲人也可以有外遇？！这类似天方夜谭的情节大大挑战了我的想像力，让我匪夷所思，我甚至感到好笑。我看到正值 芳龄的书记员冲我偷偷撇嘴。我心里也在撇嘴：这男人看不到女人斑白的头发、粗黑的皮肤，可我看得见。慢说这样的女人是 盲人，就是一个曾经光彩四射的佳人，到了这把年龄也难以谈得上风韵了。

　　我知道我不能把我的常识说出来，那是对他们的侮辱。我平静地问道：“第三者是谁？有证据证明吗？”

　　“是她的同学，也是个瞎子！”男人忿忿说道。

　　书记员笑了。她笑在脸上，强忍着不发出声音。我好不容易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倾听原告的讲述。

　　“那是她盲校的同学，他们从小就在一起！我们结婚后，两人就不大来往了。这两年他们同学经常聚会，两个人就在 一起打

　　“怎么不一样啊？”我问。

　　沉默。我又问一遍，依旧沉默。

　　“天地良心，我外遇叫我出门被汽车碰死，叫天上掉石头把我砸死，叫我老了活活饿死！”被告诅咒发誓，泣不成声 。

　　“你自己干了什么，你自己最清楚！什么都别想瞒我！”原告不依不饶，丝毫没有回旋的余地。

　　“离就离，谁不离谁就是孬种！”女人站了起来，准确无误地走到男人跟前，用手狠狠地指着男人。她指得很准，正 站在男人的面前，距离也刚好，差一寸可以碰到男人的鼻头。那一瞬间，我忽然感觉到，他们其实是看得见彼此的。

　　自始至终，女人都没有说第三者——她那个同学一句坏话。她在讲述和同学的故事时，我敏感地发现了她几处不易觉 察的停顿。男人留意地听，恨恨地在咬牙。虽然他们都不再说什么，可我感觉到，男人的怀疑不是空穴来风。

　　也许，我们看惯了痴男怨女的风花雪月，也熟悉了物欲横流的倾轧狡诈，似乎已经悟透了世间的玄机。然而，我们却 不知道，在一对盲人夫妇失明的眼睛里，虽然看不到

　　男人坚持离婚，对我的劝说不以为然；女人虽然伤心哭泣，却不说半个不字。对于财产他们好像都没有太在意，很快 就达成离婚协议。我感到他们是一种冲动，是那种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对至善至美的追求破灭后，宁愿玉碎的冲动。

　　见过许多感情真正破裂的夫妻，为了家庭和孩子在委曲求全，也知道那些政客名流，为了浮名浪利而伪装夫唱妇随。 我们有着能感受美的眼睛，用那双本该发现美、欣赏美、陶醉于美的眼睛专注于金钱、名誉和地位，已经叫名利迷住了心灵。 这盲人夫妇失去了光明，反而不必羁绊于别人的眼色和伪善的面具，只需要维持生存的一点点物质，就可以在心灵的牧场放飞 真诚，可以用自己的心灵去交融对方的心灵。所以，当他们发现情感被玷污，哪怕是一丝尘埃，也无法容忍，而宁愿选择放弃 。

　　我很快为他们出具了调解书。望着他们的背影，我不由问自己：失明的眼睛和愚钝的心灵，究竟哪个更可悲？

　　我不知道。甚至，不敢再想下去。

　　(本文作者系江苏省徐州市泉山区人民法院法官)

　　(摘自《法律与生活》半月刊2006年10月下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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